周曼说要迁就枝伊的时间,枝伊也没有跟周曼客气,避开她早就安排好的行程,将两人见面的时间定在四天后的晚上。
等待和枝伊见面的这些天,周曼始终在感叹命运之无常,难以相信事情就这么发生了。
左不过就是一年里说过几次话的普通同学关系,与朋友关系相距甚远,彼此间的关联似有若无,一阵轻风亦能吹散。但她用阴魂不散般的执念缠住了枝伊,勉强留住她们的关联,直拖延到可以加深她们的关联的这一刻。她不知道这可不可以称之为坚持。
她的行为粗鲁得过分,凌晨时分给枝伊发信息,没说几句话就莽撞地约枝伊见面,而枝伊也出乎她的意料,枝伊竟然会答应她的请求。
枝伊原定在四天后的晚上返回A市,却为了和她这个无关紧要的人见一面而改签,她想不通个中原因,枝伊的耐心和善良似乎比她了解到的、想象中的要更加深厚,枝伊轻易就原谅了她的粗鲁。
时间过得很慢,拍摄工作无法填满周曼的每分每秒,她总会不由自主地幻想即将到来的约会,幻想枝伊会对她说的话,以及她的应对之策,打好腹稿,死记硬背,免得自己在枝伊面前紧张得哑口无言。
睡梦中见到的人只有枝伊一个,她激动地对枝伊说了许多心里话,但枝伊总是不语。
醒来后才发现,她根本不知道枝伊对她的态度是什么。
周曼还为自己的外表做了一点准备,约了经常合作的几个化妆师见面,向她们讨教化妆技巧。
化妆师很是纳罕:“我们知道的,你不也知道吗?”
周曼在念大学的时候就开始钻研化妆,是同学中为数不多的懂得化妆的人。她记得集体拍摄贴在毕业证上的半身照那天,几乎全班女生们都挤到了她的宿舍里,排着队让她帮忙画眉毛和眼线。一张张带着憧憬和兴奋的脸庞从她眼前经过,她恍惚觉得自己像在灾区分派粮食。
数年时间几乎每天都化妆,周曼简直是闭着眼睛也能给自己化一个不错的淡妆。但她对此没有信心。
周曼耸耸肩,不肯承认:“我一个业余人士能知道什么?化妆,你们是专业的,我就是平时随便玩玩而已,很多方法都不正确,需要你们帮我纠正。”
化妆师的嗅觉很敏锐:“为什么突然想在化妆方面变得专业?你要和谁去约会吗?”
周曼答道:“我要见一个老同学,快十年不见了,所以希望给她留下一个好印象。我以前念书的时候不懂得打扮,身体也不太好,瘦瘦小小,一脸菜色,很不起眼,如果这次见面我可以扭转这种形象,那我将非常感谢你们。”
化妆师一挑眉,严肃地问:“那个同学是男是女?”
“女同学。”
化妆师的激情顿时被点燃:“那的确是不能输!”
半真半假的说辞最能打动人,女孩子在外表上的明争暗斗最是激烈,化妆师们斗志昂扬,声称绝对不会让周曼在昔日的同学面前跌份,必须倾囊相授,帮助周曼在外表的战场扳回一局。
周曼在心里偷笑,想自己无论怎么造作都不可能胜过枝伊,枝伊注定了是会从小赢到大又赢到老的人。
她只是希望自己不要太过丢脸,不要重新成为过去那个瘦小不起眼的高中生而已。
她们见面的地点是枝伊最喜欢的餐厅里的最喜欢的临窗那一桌,坐在座位里向外看去,可以看到海边沙滩上悠闲散步的人们,一大片绿化公园的树与花,以及一小片波浪翻滚的海。
周曼提前到达,妄想让自己熟悉环境,却惴惴不安地等了半个小时,喝了大半杯侍应端来的温水。
约定好的时间终究会在她被冷汗沾湿又捏得紧紧的掌心中来临。周曼定了一个闹铃,距离晚上七点还有十分钟,手机疯狂震动起来,下一瞬,周曼让它停下来。
周曼起身到卫生间补妆,也洗掉手上紧张的痕迹,希望冰冷的流动的水可以帮助她冷静下来。
回来时看到有一个人坐在她对面的座位里。
枝伊为了不在经常塞车的时间段迟到,便提前出门,提前五分钟来到餐厅。
大概以为周曼还没有到,枝伊姿态慵懒地抱臂靠着椅背,微微侧头看着窗外夜景。
没有得到注视的重量也是一身重压,周曼步伐僵硬地向枝伊走去,目光牢牢固定在枝伊留给她的大半个侧脸上。一切提前的准备都化为乌有,周曼知道自己绝无可能得到幸免,她将永远都是那个不起眼的高中生。
枝伊比所有照片里的她自己都更美,暖调的灯光落在她的身上,散开,弥漫,成为她的美的余韵,跟随着她呼吸的节奏,如同涟漪一圈一圈向外扩散,这是神性的波纹,枝伊是被神明齐声祝福过的生灵。
周曼跨越千山万水,终于可以靠近这份美,她走向枝伊的每一步都带着神圣的钟声,仿若能够引魂,将她的魂灵从四面八方的远处召唤回来。
谜团的答案是时间。
刹那间,她仿若一条沉睡已久的巨龙,缓缓睁开双眼,醒觉过来,往回看,看见了自己。
此前她一直没有看到自己的真实想法。
周曼原以为自己对枝伊的感情不过是小女生不成熟的好感而已。她遇见枝伊的时候还太小了,也被学校关禁闭关得精神太贫瘠了,没有见过世面的小女生总是会轻易喜欢上一些得不到的事物,也会对拥有那些事物的人投向不寻常的仰慕,毫无原则到处投注的好感简直多得可怕。过分的关注导致过多的研究,进而发展成研习,仿佛找到一条成长的道路,找到一种成长的方式,找到一种成长的目标,情不自禁地趋之若鹜,满心憧憬长大之后的某一天,能够成为那个人,获得那个人拥有的一切。
且小女生对感情所能够建立的关系是没有想象力的,总天真地认为感情的归属只有成为恋人一种可能性,她投注了感情,又很快明白那是绝对不会实现的事情,便害怕了,退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