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府衙一直往东走五余里,熙攘、繁华的街景逐渐变成低矮、残破的茅屋。甚至地面也没再铺设青石板,直接是泥地,再加上平日里有数不清的板车、独轮车碾压千遍万遍,泥路犹如被千刀万剐过的肌理,处处是支离破碎的深壑,而昨夜一场夜雨,更加惨淡,大摊大摊的雨水淤积,掺合着被踩烂的软泥,十分难行走。
饶是晏菀再小心翼翼地下脚迈步,绣鞋也湿透了。
“小娘子,老韩头可是个好人啊!平日里那家有个事,一叫他便上。那日清早我还见过他哩,和他说好了晚间回来给我筋骨草治腰间的老毛病,那曾想这人说没就没了!”
“阿翁不是花匠吗?也通药理?”
“我们这些风里雨里泡着的贱骨头啊,浑身是病,全靠那些土法子、不起眼的草草药吊着命哩?老韩头平日就跟这些草啊花啊的打交道,自是有寻常药草,当然那些偏门、稀奇古怪的也有,这些束儿没告诉你吗?”
晏菀对韩家的概况全来源于卷宗笔录,那上面只记载了韩福是花匠,原本住城西,以养花、卖花为生,其子韩楞生嗜赌成性,后不合,才带着孙女韩束儿来到小福岗住的。而此次前来小福岗实地打探,晏菀托称是韩束儿卖花结识的好友,对于更多的内情是真不知,只得讪讪地笑笑,随口应付道:“这些到没说,就是说花呢!”
“说花好啊!说花好啊!花可真是个好东西,束儿这一手的养花手艺也是好得很,比老韩头还要好,要不是是隶民,恐怕早就入了显贵们的眼,哪还在这受苦!”
隶民?晏菀微微咂舌,曾在状令上见过这个称呼,一眼带过,如今再次听到,倒是听出些不一样的味道,她想好说辞试探性地准备开口问道,一旁的窦七娘拐进岔路爬上一间不起眼的小院前,打开篱笆门,冲着晏菀叫:“到了!”
晏菀随窦七娘甫进入小院,满院子的花映入眼帘,有的已然盛放,嫩绿枝叶仍挂着水珠,很明显有人精心打理过。
“这些天束儿都没回来过吗?”
“没!还是我们这些老街坊看不过,进来收拾收拾,给花浇浇水,也顺便采采自己要的药。”窦七娘回头见晏菀一脸痴相地望着朝角落里那盆花,笑着凑近晏菀,拍拍她肩,自豪问道:好看吧?这可是束儿最得意的花,叫什么雀舌兰来着。”
“确实很好看!”晏菀收回视线,急步入内。那日被差役搜查翻倒在地的器具一一复位,但已过去七八日,屋子无人居住,落下了一层灰。
晏菀心中了然,已对韩束儿的行踪有了一定的把握,拿起三柱清香拜了拜韩福的灵位,再给窦七娘一锭银子后便告辞。
窦七娘立于高处,静静看着晏菀下山离去的身影,待那影子越来越模糊直至消失不见,才掩好篱笆门下山回到自己的茅屋。
她住在地势低洼处,屋子常年潮湿,落下了风雨来时膝关节疼痛的毛病。一进屋再也忍不住,快速栽倒床上,呲牙咧嘴呻吟起。
“七娘先把药喝了,我替你敷一敷。”掀帘进来的女子扶起窦七娘递给她药碗后,又折回院外端进一盆热腾腾的药汁,绞了帕子敷在窦七娘膝盖处。
“喏!你看!”滚烫的暖意由膝盖处蔓延进整个腿骨,窦七娘方觉自己活了回来,三魂七魄归于一体,兴高采烈地捧出晏菀给的那锭银子于女子面前献宝。
“是银子!银子耶!那小娘子出手可真大方。束儿下次有这种事还叫我。”
“那你就好好收下!”韩束儿无可奈何地笑笑,起身擦干了手,蹲在墙角背对着窦七娘问道:“她进了院子后有什么反应?”
“如你所料,一直呆呆地看着那盆雀舌兰。然后问了你回去过没有,给老韩头上了香就走了。”
“就这样?一直看着雀舌兰,没说什么?”
“就这样!没说什么!”
现下窦七娘满心满眼都是那锭银子,用牙咬了后,再拾起袖子擦了又擦,确认光滑无灰,才满意地举起透着光仔细打量着,也难为她此时还能分出些注意来回复韩束儿。
突然银白透亮的银子暗了暗,那束光也被黝黑的人影挡住,一只散发着陈腐味道的木盒出现在窦七娘面前,她抬头不解地望着韩束儿。
“七娘,这是我这些年攒的,你拿着,离开越州吧!往南走,一直往南走,找个暖和的地方好好过日子。你这双腿也不能再在湿气重的地方待了。”
窦七娘惊诧地赶紧合上了木盒,往韩束儿怀里推,“束儿你不要做傻事,那小娘子是你要找的人?要走你和我一起走!”
还未待韩束儿开口回答,一直躲在屋外偷听的晏菀掀帘入内,冲到二人面前,“韩束儿你也在找我吗?你不能走!”
“小妮子,你耍我!“窦七娘见晏菀来势汹汹,咻的一声站起来,火速将韩束儿捞在自己身后护着,板起脸,对着晏菀凶神恶煞地说着。
她身后的韩束儿也闷闷地来一句:“我要见你家主人。”
主人?难道韩束儿要找的人不是自己,而是萧崇璟。可那个草包有什么好找的,找方决都比他靠谱。
“好!我带你去见他。”韩束儿是案件的关键证人,不管她想见谁,先把她带回去再说,晏菀果断应下,待韩束儿自己乖乖从窦七娘身后走出。
“怎么会是你!”
怎么不是我!晏菀也很惊诧韩束儿从窦七娘身后走出,一脸见鬼似的质问着自己,为防着韩束儿突然跑了,晏菀飞快上前抓住韩束儿的手,刚抓上,颈处突然一阵刺痛,腿脚便发软,眼皮越来越重,眼前的二人面庞也开始变幻旋转,最终变得漆黑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