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州白昼日头毒辣,过了午时,街上鲜有人烟。
不过也有例外。
为了查清谋害韩楞生的真凶,晏菀拖着萧崇璟从东到南,绕了四分之一个城。
“你看看这天这么晒,街上连只狗都没有,凶手怎么可能四处溜达!”
又渴又累的萧崇璟委实是受不住了,见到路旁有个茶水摊子二话不说地就进去大剌剌坐下。
碰巧,这茶水摊子正摆在韩楞生家的斜对面,坐在里面轻易就能将韩家门前的任何风吹草动尽收眼底。晏菀也就没计较太多,随萧崇璟一块坐了下来。
“魏三娘已指认韩束儿就是杀害韩楞生的真凶,那韩束儿自己也承认了,可为什么你偏偏不信呢?非要对方叔夸下海口,说三日内必找出证据证明真凶另有其人,非要在这满城瞎跑呢?”
萧崇璟做惯了安逸享乐的公子哥,像今日这般奔波劳碌还是头一遭,嚷嚷了一路,吵得晏菀脑仁疼,就冷冷扫了他眼,没好气地回道:“我都说我一人能行,是你自己非要死皮赖脸地跟来,现在打道回府还来得及!”
“我这不是怕你又出事嘛!”萧崇璟没有半分察言观色的能力,丝毫没见清晏菀面上的不耐烦,一个劲沉在自个儿完美、体贴好郎婿的美梦中,拿起茶壶殷勤地替晏菀倒茶,可倾倒的壶嘴一点儿水也不出,他提壶的手转了又转,壶嘴斜了又斜,就差整个茶壶翻转倒置。
“没水!”晏菀看不下,直接夺下茶壶。
“我知道,就是觉得这壶挺别致的呀!”萧崇璟有些悻悻,掩饰性地打开折扇扇了起来,忽瞥见矜书藏青色的衣角,顺着上瞧发现矜书正憋笑憋得痛苦,气不打一处来,拧起茶壶就往矜书怀里放,怒呼呼地道,“笑什么笑,快去打壶茶来!”
说完,他又后悔了,生怕自己这说话声音太大、惊吓着晏菀。他缓缓转身,小心观察晏菀神色,见她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对面,未曾留意到他与矜书的一番动作,庆幸中又多了几分失落,清清嗓子,搭话再一次问道:“娘子,你为什么就认定韩束儿一定不是真凶呢?”
晏菀转过头古怪地瞧了眼萧崇璟,略思索一番,认真地答道:“她的眼神很干净,应是个良善的人。且她在牢狱都不忍见一只蚂蚁被淹死、捞出,这样的人怎会拿起屠刀杀人。她还出手助我、赠药给赵云澜、开口提醒花匠、一直念着窦七娘……”
说到最后晏菀下定结论、无比笃定道:“她是个好人!”
“那……那…… 那蚂蚁不是你的小宠吗?”
晏菀偏头见萧崇璟一副活活吞下整个鸡蛋的受惊表情,才意识到他竟真信了牢狱中那番见鬼的说辞,不由得替怀王夫妇头疼,真心认为他夫妻俩可以重新再练个号。
“娘子……娘子……娘子……”
也因此当一脸惊讶的萧崇璟使劲晃她手臂时,她早已见怪不怪,一心只惋惜原身家道中落、一朵鲜花插在个愚蠢的牛粪上。
“郎君也识得三娘吗?”
什么三娘?
心存疑惑的晏菀顺着茶摊主的目光望去才发现,是韩楞生之妻魏三娘正挑着两箩筐往外走。
回过头,见萧崇璟正要点头,晏菀赶紧按住他头,拿出帕子假装替他擦汗,贴近他耳廓小声告诫他:“别承认认识魏三娘,也别说查案。”
说完,晏菀笑眯眯转过头,对着摊主摆摆手道:“不认识,不认识。只是我夫君好奇这么热的天还有人外出罢了……看来她家郎婿不是个会疼人的。”
摊主扫了眼正提壶倒茶、将第一碗放在晏菀跟前的萧崇璟,打趣般说笑道:“当然不及娘子这般受郎君疼爱。”
晏菀闻此,作娇羞状低头,用帕子捂住嘴轻笑后,将茶碗推到空位处,邀摊主详谈,“怎会如此呢?看那娘子也是个十分要好的人才,他家夫郎竟不知珍惜?”
“三娘啊,的确人顶好的,就是这命不太好?几天前,她家那口子才去了。”
“啊……”晏菀先是装出一副惊讶模样来,慢慢的,嘴角就合上、下垂,眉微颦,眼圈发红,赶忙拿出帕子作拭泪状,“那……那位姐姐的命也太苦了吧!她以后的日子可该怎办呀!”
“切!”那茶摊主冷笑一声,道,“死了才好,他死了三娘才解脱了。”
“好姐姐,你怎这般说呢?”晏菀取下帕子,露出一双好奇的眼睛,见摊主面前的那碗茶已饮尽,赶紧替她续上。
“这三娘呀,本也是读书人家的孩子!她爹自幼时就是这十里八乡有名的神童,大伙都以为能考上去、做大官呢,可谁知她爹解试中了举人后就硬是考不中了。无奈下就做起了西席先生,可这行当,他也干不久,最后总能因一些杂事、纷争不了了之。她爹和娘是青梅竹马,从小感情便好,她娘也就不顾家中的反对,嫁给了她爹。后来呀,兴许是年岁大了,这才淡了心思不考了,可这日子呀,也实在日子是过不太下去,她爹就去了渡口搬货。可这读了半辈子书的人那里是干体力活的料呢,这第二天就出事了,扛着一袋米从船板上掉了下去,摔断了腿。”
一下子说了一堆话,摊主口渴得紧,连喝了三大碗才叹息感慨着继续道:“这人呀,倒霉时喝凉水都塞牙!魏家便是,这魏老爹的腿还没接上,魏家大哥儿就没了,说是在书院失足落水,发现时人都泡胀了,面目全非,她娘受不住接连的打击,晕了去,后人虽醒过来却落下了病根,要一直吃药的,也就在此时韩楞生才上门提的亲。韩家还算得上殷实,老韩头是个花匠,养得一手好花又能诊治花,日常为化龙池那边的富贵人家送花、修花,韩楞生自己又是个铁匠,提亲时就直接给魏家送了五十两银子。”
“雪中送碳,这不是挺好的姻缘吗?”听得挺入迷的萧崇璟适时插一句。
“好什么好呀!韩楞生虽有手艺却滥赌又滥酒,惹急眼时连老韩头打。这要放平时魏老爹那古板、端正的性格,韩楞生同媒婆还没进魏家门就被打了出去,可那时魏家那样了,三娘收下了那五十两明知火坑也往里跳了。”
原来还有这样一番旧事在。晏菀对魏三娘心生了些心疼和佩服。
“婚后,韩楞生同往常一样,喝醉酒、赌输了就对三娘拳打脚踢的,老韩头知三娘娘家情况也会帮衬点,可被韩楞生知晓后又是发作一通。不过两人也不是没有好过一段时间,大概是魏家二哥儿发达的那段时间,可惜几年后魏家二哥儿也疯了,三娘的日子也就更不好过了。”
摊主声音刚落下,就响起啪的一声,接着桌子一震、杯盏乱晃,晏菀转头望向始作俑者,见他已满是义愤填膺。
“这韩楞生真是该死,打完老爹又打妻子,这魏三娘就没有想过同他和离吗?”
这也正是晏菀的疑惑。她想若是因魏三娘娘家长期需要银钱,魏三娘一直忍着还说得过去,可后来呢,魏家二哥儿发达那会,魏三娘竟也不曾提和离。直至再后来韩福同韩楞生分家、远居小福岗,魏三娘则需自己辛勤劳作补贴家用,她还在忍受着。究竟是什么让她一直泥足深陷、不和离呢?”
“哎,这夫妻俩的事谁说得明白呢!”
“你们这些身边人也没劝劝吗?”
“哎,郎君这话可不当说啊!这俗话说的好,宁差十座庙不拆一桩亲,还是原配的好!那家好人会劝分呀,万一总有一天韩楞生幡然醒悟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