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境外，十六呆呆道：“主人……”
刺目的华光里，姜钤凌空御剑，居高临下打断她：“叫仙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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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闻某人短短几年便成功历劫，仙门上下震惊不已。姜钤却直到安排好了破石冈众人，才气定神闲回到隐云庄，重新做起了清闲庄主。
他虽对外仍是那副孤傲态度，但细枝末节中，有心之人总能品出些许不同。
考虑十六护卫有功，姜钤便封了她一个女官之职，平时除却打理仙草，几乎没什么事。
然而人一旦闲下来，就容易多想。
前来祝贺的宾客众多，十六立在屋内一角，看着姜钤忙碌却从容的模样，黯然神伤。
主人不是文公子，而是姜仙君。
那些人说着她听不懂的话，献去她从没见过的法宝，还带来了无数婢女。有了这么多帮手，主人是不是也已经不需要她了？
明明被封女官时很是欣喜，如今却只觉得空落落的，好像这个赏赐，只是主人随手打发给她的。她在仙门谁也不认识，本应该和顺子哥他们一样，留在凡间的。
她这般想着，便趁着主人忙于应酬时离开了傀儡，一路飘飘荡荡，差点被隐云庄护山大阵里的罡风吹散，好在惊红剑及时拦下。
姜钤黑着脸，堵住她的去路：“回去。”
十六不动。
这次不告而别，一旦回去，主人肯定会把她永远封在里面。
姜钤握剑的手一紧，威压瞬间爆散开来：“别让我说第二次。”
十六依然不动。
数年来，这个百依百顺的仆从，从不会反抗他的命令。
若旁人敢这般忤逆，早该吃苦头，偏一想到会伤了她，姜钤就是一阵心堵。
僵持半晌，他压着性子道：“十六，给我理由。”
虚空里看不清十六的表情，只听她道：“主人，我想投胎。”
姜钤死死盯着她，一字一句几乎是咬着牙关吐出来的：“且不论残魂投胎有多凶险，仙壤铸成的躯壳你不要，非要去受那轮回苦？”
十六坚持道：“我不怕苦。”
她素来把心思都写在脸上，可这一次，姜钤却始终看不破。
默了很久，姜钤不确定问：“你讨厌我？”
十六一个激灵：“不敢！”
姜钤嗤笑：“讨厌我，但不敢反抗？”
“我没有讨厌主人！”十六连忙解释。
“滚！”姜钤把阵法一撤，毫不留情甩开她，“你既然想投胎，便自己滚去轮回井！”
他话说得决绝，十六犹豫了片刻，竟真自己飘出去了。
姜钤隔着云山看她远去，气得头脑发晕。
她竟真就这么走了？
明明屋内还有宾客，可眼见那魂影在风里忽坠，他几乎不假思索，瞬移了过去。
“主人？”
姜钤在她周身凝出结界，语气仍然刻薄：“连阵风都对付不了，还想去轮回？”
虚幻的人影蓦地扑进怀里：“主人呜呜呜哇！”
鬼魂无泪，十六只能一阵乱嚎，又是后悔又是难过。
怎么办，她根本舍不得主人啊。
姜钤下意识想抱她，却眼看手臂穿过她的半透明的身体，只能气急败坏用灵力圈住魂魄，掏出怀中傀儡，把她粗暴地按了进去。
有了实体，十六却更加害怕起来，刚要挣扎，听姜钤冷冷道：“到了轮回井再离开傀儡。”
御风行极快，姜钤低头看着怀中人乌鸦鸦的发顶，又是一阵憋闷。
该死，他真怕自己一时冲动，直接跟着她跳了轮回井。
“主人。”十六在他胸口仰头，“我其实不想去投胎。”
姜钤当真是气疯了：“找死吗？！”
十六却细声细气道：“我想就像现在一样，陪着主人。”
话一出口，姜钤搂在她腰间的手一松，冲天的火气不知消散成了什么东西。
良久，他轻咳一声：“你生前的事可都记起来了？”
十六点头：“我是大户人家里干杂活的孤儿，那时候道魔大战，到处都不安全，我家主子听说只有姜庄主不会抓人参军，就想去投奔他。”
话音忽然一顿——等等，好像主人就是那个她想要投奔的“姜庄主”？
当年战况危急，世人都对隐云庄的明哲保身嗤之以鼻，可到了她眼中，竟莫名成了一处避风港。
殊不知，若非神女阻止他献祭凡人，世间便再无鬼十六。
所谓天意怜人，大抵如斯。
姜钤神色复杂了一瞬，问：“你是怎么死的？”
十六有些难以启齿道：“那几天连太阳都不出来了，黑咕隆咚的，我饿得睡不着，出去走着走着就……掉水塘里了。”
“出息。”姜钤有些无奈，“你生前可有名姓？”
十六却坚定道：“我不投胎，也不要以前的名字了，以后就当鬼十六。”
姜钤轻笑一声，不再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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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决定留下，便须把土傀炼成灵傀。为了尽快帮十六适应注入灵力的躯壳，姜钤推掉了无数酒席，每日陪她锻炼走路。
庭院里，姜钤手握书卷，时不时抬眸看向一旁跌跌撞撞的少女：“十六，顺拐了。”
十六闻言急忙调整，四肢扭动了半天，五体投地摔了下来。
姜钤冷嗤不已，丢下书卷，不紧不慢将她扶起。
整衣理鬓，明明是再寻常不过的动作，不知是染了仙气还是什么原因，莫名显得温柔。十六呆望着眼前人，不禁脱口而出：“主人。”
姜钤神色如常：“每日三个时辰，没得商量。”
十六扬起不甚自然的笑脸，脆生生道：“我好像喜欢你。”
这话出口，她倏地蹦弹出了傀儡，羞恼着在隐云庄前庭后院心不在焉晃过一圈，只觉平日最喜欢的草木庭园都没了趣味，只能慢悠悠飘了回来。
以下犯上，要是主人生气了，她还是去轮回吧。
屋内，姜钤的表情一如既往，待她钻回躯壳，才从容不迫道：“计数成名不成体统，今后若有人问你的姓氏，只管报隐云姜氏的名号。”
十六呆问：“主人要我认祖归宗吗？”
姜钤伸手擒过她的下颌，声音和抚摸唇线的动作一样缓慢：“本仙君不吃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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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冲动表白，却再没进一步动作，姜钤碍于面子，更不会直说，微妙的气氛传遍隐云庄上下，二人依旧维持着主仆关系。
这日，姜钤饮着茶，正为何时捅破窗户纸犯着难，十六忽然进门，声音带着一丝莫名的哀怨：“主人，夫人和小少爷来了。”
姜钤骤然一呛：“胡言乱语什么？”
十六干呜起来，身后转出一个仙气飘然的女子，怀抱襁褓，慢悠悠跨进门：“姜庄主功德圆满，怎么反倒深居简出起来了？”
见到故人，姜钤并不觉得顺心：“你来做什么？”
方菱笑眯眯道：“来看看孩子他爹。”
话音刚落，怀中那粉雕玉琢的孩子便缓缓睁眼，一双碧玉瞳孔同他几乎一模一样。
姜钤只觉五雷轰顶：“哪儿来的？！”
隐云姜氏的血脉不干净了！
他反应夸张，方菱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又甩出一张圣旨：“放心，不是你小妹的种。神女将带有姜二公子魂息的灵香花与君门主的鲛心泪融合成珍珠，在无渡海养了一阵子，十年才孕育出这么个小东西。奈何到现在都未打通灵府，只能劳烦您多多照应了。”
纸上字迹仍是代笔，一如既往的敷衍了事。姜钤本要发作，却在看到小鲛人和姜钺一模一样的笑颜时，一颗心莫名就软了。
方菱看向一旁奉茶的十六，意味深长道：“你一个大男人哪会带娃，打算何时找个道侣？”
姜钤抱过孩子，心中盘算着她这话，开口却仍是淡淡的：“方菱，闲事管多了，易折寿。”
方菱忍不住摇头：“就凭这口气，说你护短，我还真不信。”
直到小鲛人学会水陆双栖那日，十六也终于彻底融合了灵躯。
大婚当日，姜钤道貌岸然轻咳一声：“本仙君娶你，是为形势所迫。”
直到被剥干净，十六都没搞明白，为什么形势所迫的主人，会那样温柔地吻她，咬她。
“主人不是不吃土吗？”
姜钤在她唇上又啜了一口，意味深长道：“软的。”
-《灵躯》·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