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兄,”晏闻遐笑意无温,任由凝清剑抵着脖颈,用近乎乞求的口吻道,“紫极峰太冷了,往后琉璃若有不得力之处,你可否看在同门遗愿的份上,帮上她一二?”
这世间的爱恨,往往越浩大,越无声。神族无情无义,怎么可能惦念他分毫?
雪夜风寒,剑刃颤抖不停,怒火燃遍傅昀眼仁。他口中激愤谩骂着,却是落了一滴滚热的泪。
一样的归鹤楼,不一样的前世今生。
此间,傅昀听罢“招供”,端着酒就泼了过去:“玩火自焚好玩?”
放在前世,晏闻遐定然由他发泄。但今夜毕竟还要赶回去陪琉璃,立刻捻诀避开:“那般局面,我已经没有选择了。”
“老子现在给你选择。”傅昀以左手拔剑,“比一局?还是由着我打?”
说罢,不给他反应的时间,一击重招就轰了过去。
晏闻遐侧身翻出栏杆,在半空祭出与他同炉锻造的本命剑,划开碎瓷冰屑,同少年时一样礼貌道:“恕晏五冒犯。”
美酒助兴,战意顿起。前尘往事带来的压抑在今生尽数发泄出来,同门二人像面对劲敌一样,不管不顾在仙门重地大打出手。青红光芒倏闪不停,落雪扬作浮尘,霜风染了灼温,楼后梅林渐次倒伏下去。
一炷香后,凝清剑架住溯冥剑,直刺青年心口。晏闻遐输得坦坦荡荡:“师兄承让。”
傅昀知道他是没有用羲凰心法才会被自己强压一头,摆出一个标准的收锋,挥挥手:“得了,你身上的伤也没好利索。”
晏闻遐一面收拾满地狼藉,一面追忆:“玉京剑谱大半都是师兄授与我,唯一未能学成的,便是水下功夫。”
提起年少趣事,傅昀不禁笑了:“谁晓得你竟老实成那样。”
晏闻遐初来乍到那年,傅昀还叫做傅云。他非常看不惯这个小师弟,总是想方设法为难晏闻遐。其他难题逐一解决,天赋异禀的小男孩独独在闭气一事上栽了跟头。
某次,傅云把晏闻遐无情踹下水,说是不叫停不准他上来,回头在外乱转一圈,竟把同门师弟给忘了,差点淹死晏闻遐,被师尊好一顿痛批。
一提起少年时光,他们便不约而同想起某个已经不在的人。那段岁月里,若非有姜钺在其中调停,他们怕是真要结成仇人了。
气氛刹那沉默。
晏闻遐望着被剑斩落的一地梅枝,轻道:“先前去灵鲛族时,阿倾已将姜文默、君广寒二人的魂息渡入海珍珠,以期能够孕育出新生灵。”
一缕魂息不能够唤回逝者,但却是活着的人最后的念想了。
得知这番谋划,傅昀心头一暖,嘴上还在嘲讽:“那丫头同你一样爱管闲事。”
“闲事亦有生机,”晏闻遐纠正他对神女毫无尊重的态度,“遇见她之前,我从没想过要活。”
夜色渐深,他也预备回去,便道:“现今寰宇清明,可紫极峰仍离不得人,加上阿倾还未苏醒,文默那处,不知可否劳烦师兄替我暂时镇着?”
口中说着故人,目的却指向现在。傅昀反应非常灵敏:“想把老子诓去隐云庄替你卖命?”
晏闻遐:“大师兄四海为家,总不能一直在寻常阁寄居。”
这话是在暗示,若他想要姜钺故里隐云庄的权柄,道盟也能够满足。
荣华富贵唾手可得,傅昀却翻了个白眼:“老子的事你少管。”
晏闻遐有心补偿于他,但也不想过分勉强,便顺着道:“池幽虽然工于算计,却无为祸之心,此事大师兄也可与她共商。”
傅昀嘴一歪,更加不屑:“你和姜二都有女人,非要我也配上?”
晏闻遐捻诀将浑身上下收拾得干干净净,彻底掩盖去打斗痕迹,顺便回以微笑:“情这一字,万万逞不得一时意气。”
言语太过深奥,简直像是告诫晚辈的箴言。傅昀连连讽刺:“乱搭结界,考究打扮,准点报道——你现在脑子里都是些什么没用玩意儿?”
晏闻遐毫无赧色,俨然已经准备送客:“西山雪景上佳,雪莲正值花期,大师兄不妨在归鹤楼留宿一夜,明早再走不迟。”
傅昀目送他离开,独自立在楼前望了一阵,视线从故人遗迹延伸到远处的覆雪群峰,依稀可见月下雪莲泛出晶莹剔透的清辉。不知怎的,他突然就想起池幽身上那断魂散的余毒,眉头狠狠一皱。
东方未明,独来独往的人已策马而去。傅昀揣着新采下的雪莲,忍不住骂了一句脏话。
天下没有白送的殷勤,拿人手短,自己恐怕是必须去一趟隐云庄了。
该死的,他一定是魔怔了。
-《同门》·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