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之前被他触碰,她从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啊。
“宋鉴。”戚浮欢不受控制问了一句,“你以前也喂过别人吗?”
司镜放下绢布,复替她拢了拢被子:“我又不是专做仆役的,倒是重伤不良于行的时候,秋娘喂过我一阵。”
戚浮欢歪头:“你们也吃同一碗?”
司镜愣了片刻,忽而哈哈大笑:“你能不能别胡思乱想?”
在戚浮欢莫名其妙的眼神中,孤独含痛的黑夜悄然过去。随着一缕初阳照入窗棂,驱散了本应盘桓心头的浓重悲伤。
*
亲近相处没能维持多久,因为妄越的口误,戚浮欢意外得知了身份真相。
眼看她狂奔而出,司镜即刻磕磕绊绊追上去,迎面得到一个清脆无比的巴掌,正巧打飞青金面具。
“咚!”
坠地声后,一张饱经风霜的脸映入眼中。右眼黯淡无光,刺目的疤痕从鼻梁横纵交错而下,毁去了本应郎艳独绝的容颜。
戚浮欢看得心头一阵阵发痛,抬手又要打他。
司镜架住她,无可奈何开口:“现在身子比不得从前,不经你打。”
听着这被伤势毁掉的嗓音,戚浮欢突然大哭起来,重重甩开他:“你骗我!”
见了泪珠,司镜心疼得不行:“我从未刻意隐瞒。”
“那你就是嫌弃我蠢!活该认不得你!”
“我不嫌弃。”
这话等于变相承认了她的蠢,戚浮欢更止不住想踹他,可看着故人一吹就倒的模样,只转身踢断了近旁的林树:“司镜!!!”
她对着树桩狂骂不止:“你个孬种混球神经病王八蛋!”
见她疯了一样折腾花草树木,司镜唯恐脊背那道伤口崩裂,快速解释道:“轻衣的身份的确不便公布,无论司镜还是宋鉴,我待你并未有所区别。”
“没有在一开始就明说,是我的错。”他真诚道歉,“对不起,阿欢。”
虽然主动认错,戚浮欢却还是觉得他在暗示自己不懂动脑筋,依旧不能消气:“滚!从现在起,我不想见到你……不对,你们两个!”
疯狼比疯狗还要危险,司镜连连往后退:“好好好我和轻衣近日都不扰你,但伤势未愈,你切莫任性出青虹谷。”
戚浮欢不答,只一块块踩碎踢断的树枝。司镜又徒劳叮嘱几句,识趣离开。
不知过了多久,少年将军把这一片几乎丛林夷为平地,终于气喘吁吁转头,见身后空无一人,蹭地又炸了——
他竟真就这么走了?!
*
那天之后,云衣去了暮水找江雪鸿,司镜也果然不再找她。对桑落的拷问毫无进展,戚浮欢耍了几日花枪,很快就觉得无聊。
是夜,她蹲在必经之路,主动拦住司镜:“喂,你就没有旁的要解释的吗?”
被揭穿后,司镜也不再总以面具示人,苦笑道:“宋鉴对你都说的是真的。”
的确,他告诉她自己两百年前身受重伤,先是在青虹谷养伤,后又做起倒卖紫龙晶的生意,慢慢创建了商会,其中没有一句是假。镜妖举世罕见,何况宋鉴的举止习惯都与司镜无差,戚浮欢居然都从没想过,他们是同一个人。
“……那你还是怪我蠢!”
这下,一向耐心的司镜也被她追问得也有些疲惫:“我几时说过一个蠢字?”
戚浮欢咬唇半晌,强词夺理道:“现在,你现在就说了。”
明知她在无理取闹,司镜只低头认怂:“全部都是我的错,阿欢原谅我,往后再不瞒你了,嗯?”
听着两百年前的亲昵称呼,戚浮欢立刻心软了半截,嘴上却仍不松口:“丢下我去西泱关找死,没死也不吭声!我才不会原谅你!”
司镜取出商会印信,凑近半步:“不原谅也无妨,那先凭这个去领本月的零花钱?”
戚浮欢鼓着腮帮子接过,也没有立刻去领那份含了补偿的巨额月钱,扯着他的袖子唤:“司镜。”
“在的。”回答她的,是像当初一样,自处卑下的语调。
“司镜。”
“在的。”
月到中天,山谷内外都是一片银白。这是清安八年的月色,依旧冷荧荧的。
一别两百年,孱弱少年变成了孱弱青年,个头也比自己高出不少,身体没有强健起来。
她曾说,只要他忠心戚家,往后都罩着他。可现实却是,她没能保护好他,只有司镜始终践行着最初的诺言,从忠于整个戚家,变成了忠于她一人。
想起他一路关切纵容,戚浮欢再赌气不下去:“为什么,你为什么不早点来找我……”
司镜试探着抚上她的发顶:“我伤得太重,独自恢复了很久,待能够行动时再去找你,你却已经离开了落稽山主峰。”
“当时轻衣被心魔控制,不可能听我的劝说,我便只能独自调查往事。这其中多有凶险,将你牵扯进来未必合适。”见她没有抗拒,司镜加重力道落在灰枯发丝上,“直到近年宋氏商会声势渐起,我才敢与你同行。”
戚浮欢不满抬头:“你就是嫌我累赘!”
司镜轻柔拨了拨她的狼耳,微笑:“戚将军带领的妖军战功赫赫,分明是我的仰仗。”
他夸奖起她的功勋毫不掩饰,戚浮欢不禁窘迫:“油嘴滑舌。”
不管怎样,闹脾气的人总算是哄好了。
二人并肩往回走,司镜走不快,戚浮欢就着他的步速,依旧扯着那截衣袖不松:“再丢下我,要你好看。”
司镜一点点摸索着反握住她的手:“好。”
他身体不好,只手掌心还带着暖温。明明不是第一次牵手,可此刻的戚浮欢踏着杨柳月,嗅着桃花香,突然泛起一阵阵矫情。
“司镜。”她吞吐着道,“我背上又疼了,你回去给我换药。”
“嗯。”
“司镜。以后再拿我耍趣的话,不会轻饶你。”
“嗯。”
“司镜。我要帮轻衣和戚家军复仇,不管危险不危险,你都不许拦我。”
“嗯。”
“司镜。”戚浮欢一遍遍念着他的名姓,低呜着说不下去了。
被呼唤的人立刻把她整只手裹入袖底:“我在你身边。”
月光无温,夜风微冷,只有交叠的手心还残余着一点点热气。
他在告诉她,戚浮欢不是一匹孤狼。
司镜,陆轻衣,青虹谷的大家,还有岚陵所有人,都在近处或远方,祝福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