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至一半就不再点破,脸颊也恰到好处红了半边,浑然是未解风月的少女情态。偏偏肩头薄衣缓缓垂落一角,彩纹流动,露出几缕欺霜赛雪的风情。
所谓欲拒还迎,大抵如此。
这一刻,泽阴终于明白为什么去过烟花地的男子总是无一例外沦陷其中。若那些女子都有她这般能耐,恩客们何止一掷千金,怕是赔了命都甘愿吧?
他耳根发烧,只想赶紧结束这场对戏,应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我并无不满。”
“停停停。”碧素立刻抽离出来,扯起外衣,“泽阴不可能这样轻而易举答应娶我的。”
卸下温柔假面,眼底重新浮起狡黠,两幅面孔都是可人又灵俏。
泽阴问:“那当如何?”
“以他的立场,肯定会怀疑我的目的,想通过恐吓套出实情。”碧素思量道,“你试试吓我一下。”
对于她的“实情”,泽阴早已得知,但没有点破:“怎么吓?”
碧素扯过他一只手,往自己一侧颊边的墙上一摁:“先这样壁咚一下,你再掐着我的脖子放狠话:‘女人本大爷见得多了,你会什么本事?’——记得暧昧一点。”
泽阴只用了很轻的力道搭在她脖颈,简略道:“你会什么本事?”
“不行不行,”碧素不满意摇头,“你的口气温顺了,想想那可是云豹,杀人不眨眼的典刑署左使之子。”
距离太近,芳馥如兰的吐息都扑在面门。顺着话音起伏,泽阴甚至能感受到指腹下少女颈侧动脉的鲜活跳动。他尽力压制着心乱,又说了一遍。
碧素依旧不满意,见“小姐妹”无论如何都无法摆出渣男架势,扯下面具,二人的位置也颠倒过来。少女把比自己高半个头的少年抵在墙上,扼住他的咽喉,用严师口吻示范道:“这样,凶起来。”
掐着“她”的命门,但因碧素太过专注,居然没察觉到手心下的喉结滚动。危机与美色当前,泽阴从耳根到面颊、脖颈一寸寸转红,几乎要炸出耳朵尾巴来,急慌慌推开她。
见她这般作态,碧素反而笑起来:“对,没错,到时候我就这样假装害羞。”
她同梳理账目般一步步考虑着如何应对,如何回答,拿起纸笔记录不停。仿若看台上专业的老戏骨,握着各种剧本,说沉沦则沉沦,说抽离则抽离。
泽阴鬼使神差问:“对于这桩以婚事设的局,你真的不曾有过一丝真心?”
“假戏投入真情,岂不是害人害己?”碧素在灯前边写边说,“多余的爱情,只会影响我办事的速度。”
目光坚定,语气斩钉截铁,容不下半点人情。说这话的她,像极了群芳会之前的碧素。
今夜,二人心底同时只徘徊着一句话:
别爱上她(他)。
*
三日后,泽阴换回男装。泽方把唯一的儿子引至碧素居住的小院子,给了一整日让他二人相处,含蓄表达了希望修成正果的愿望。
支开父亲,泽阴在院门口来来回回踱步,始终不曾入内。
他知道,碧素就在里面。一旦用了那些剧本,他没有任何招架之力。
他也知道,纵然是盛装打扮,但碧素袖中却藏着一把匕首,始终不曾放松警惕。
这一犹豫,竟直接站到了入夜。
环顾逐渐暗沉的周边景物,泽阴恍然发现,哪怕是惧怕黑夜,可每个与碧素夜中相会的时刻,他从未有过任何胆怯。
她是勇气,也是光明。
是唯一的却又虚假的光明。
即便如此,他也好想……留住她。
那么,再陪他最后一夜,可以吗?
屋内,碧素只当避而不见是泽阴给自己的第一次下马威,百无聊赖歇了一天,哈欠连连。正准备安歇,一阵诡异的疾风撞开窗棂,周遭灯火蓦地全熄。
察觉到陌生且浓郁的妖气,碧素浑身一个激灵——来了!
白天不来晚上来,怕是没安什么好心。
“你、你可是泽阴少爷?”她按照剧本,对着眼前乍现的人影,故作惊惧。
对方不答。
今夜光线昏暗异常,碧素看不到他的容颜,只能大概辨认少年的身材——个头高挑,骨架匀称,没有想象那般健硕粗糙,气势似乎也不是杀气满满的样子。
她微微愣了愣,一时有些摸不准这个男人,继续开口:“泽老爷让我同少爷见一见,不知少爷对我……”
语速比先前快,尾音也有些抖了,透露出她的紧张。
泽阴依旧不说话,迈开步子,踱至她身后。哪怕隔着黑暗,碧素也依旧能感受到那如芒在背的视线。
他在看她。
为了显得清爽可人,碧素今日故意盘起长发,露出细长的后颈。此刻被泽阴一动不动盯着,她寒毛直竖:他该不会,想咬断吧?
瑟缩之时,耳边响起类似马的喷鼻声,脊背忽而贴上柔软一物,一路逆溜到颈窝。碧素吓得浑身僵直,不敢乱动,似乎能感受到某种活物的锋利獠牙蹭过皮肤的触感。
——这个泽阴,果然急色又残暴!
袖底匕首还没来得及去摸,就被什么毛茸细物卷了出去,砸在地上。
碧素一颗心瞬间提到嗓子眼:他发现她带着凶器了?怎么办?
可泽阴并没有说或做什么,只用那疑似云豹尾巴的东西一点一点环住她的腰,尽量放低嘶声的强度。
不同于其他猫科物种做气味标记时闭嘴眯眼蹭脸的状态,云豹一族往往需要龇牙咧嘴,蹭脸之后还会更进一步用长尾卷住被标记的对象,全力释放友好信号。[1]
然而,凡间长大的少女并不能够理解这份友好。见他又是露出獠牙,发出嘶吼,又是用尾巴绑人,全当这个毛绒怪物是要在吃掉自己前玩弄猎物。
——好变态!
或许是察觉到她抖得实在太厉害,泽阴不再深入,稍稍替她整理了衣摆,化作云雾离开。
危机解除,碧素瘫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气。
她不知,一墙之隔的屋外,才“轻薄”过意中人的云豹少年也是四肢无力,耳朵尾巴颤抖不停,几乎维持不住人形。
好香。好软。
……好……爱。
“爱”字浮现的刹那,少年身子一歪,瘫在墙边。
栽了,他彻底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