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正盛,白蒙蒙拢着人影。胡月微微眯眼,嘴角带笑:“那就祝赵王,谋反顺利。”
偌大皇城,谁是蝉,谁是螳螂,谁又是黄雀?
天牢重地,幽森静默,血腥气夹杂着尿骚味、陈腐味暗暗藏在水垢污泥里。
身着华服的胡月捂着鼻子,明明见惯了杀戮,还要摆出一副害怕的神情。
天牢深处,谢锋返面向北静静跪坐,脱去了身上官服,整整齐齐叠放在一旁。听到身后脚步声,仰头长叹,并未回头。胡月摆手,身旁的狱卒快步上前,打开了牢门。
踏进牢房,胡月莫名觉得难闻空气中,掺杂了一丝淡淡的死志。她掩着口鼻,挥了挥空气,语调厌恶:“谢将军,我们怕是三十多年没有这样交流过了吧。哈哈……只不过上一次牢房中的是我,你谢锋返披坚执锐,心如冷铁,只是站在牢门口看我笑话。那时候我才十八岁,花一样的年纪,你竟然忍心看着我那样一个弱女子,在冰冷的地上苦苦哀求……”
两侧的宫人狱卒惶恐埋头,脸色发白,知道自己听到了不该听的内容。谢锋返站起身,淡淡打断她:“我当年的判断真是一点没有差错。今时今日我困于此处,不是因为不敢起兵反你,而是自觉愧对先皇,只能以死谢罪。我只懊悔当年没有直接杀了你,先皇遇人不淑,是我之过啊。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了。”
他竟然说,是他自己想“以死谢罪”,他在高傲什么?他现在不过是阶下囚!阶下囚!胡月猛地夺过胡柏芝的佩剑,气得浑身发抖,剑锋直直指向谢锋返:“你算个什么东西!你自己睁大眼睛看看清楚,如今是我站在牢门前,脚底踩着你的生死!”
一个人越是曾经缺乏什么,越是会极力去证明自己拥有什么。胡月当上太后之后,穷奢极欲,性情跋扈,要吃四海珍馐,要穿锦罗玉衣,要养奇珍异兽,要建留月台昭告天下自己五十大寿。仿佛她这样做,她曾经的阴影就会被死死埋藏,她避之不及的过往就会放过纠缠她。她剑指谢锋返,她必须要猖狂得意!今时今日已经是她执掌他人生死,只要她心念一动,谢锋返就得人头落地!
他凭什么……他凭什么……这样看不上她!她可是大宁王朝最为尊贵的太后!
她将要登上的……
“我将要登上的,是天下至尊的位置!”胡月气得像一头活驴,疯狂砍向谢锋返,削飞皮肉。谢锋返吃了痛,咬牙闷哼,紧紧盯着疯狂的胡月:“那不过是你的妄念。”
“闭嘴!闭嘴!我的筹谋布局天衣无缝,你就是我第一块垫脚石,我胡月的名字,必将千秋万代!而你谢锋返,将背负叛臣的名号,受千人骂,万人骂!”胡月挥剑累了,停了下来,粗粗喘气,眼神如秃鹫,挖着谢锋返的肉。
谢锋返任由伤口抽疼流血,正色道:“你不过也只是棋局中的一个子,你当真以为你是黄雀……”
“闭嘴!”
闭嘴!
说什么蠢话,她如今大权在握,筹谋布局顺应心意,万事在自己股掌之间。和丰侯、赵王、贺万笛、双萁、谢北林谢行溪姜寒曦乐郡主……也只是被请入瓮的蠢货罢了!“嗤啦——”胡月红了眼,牙关打颤,手中的剑死死卡在谢锋返脖颈上。谢锋返声带被斩断,疼得发不出来,霍霍喘气,颤抖着手握住剑,鲜血争先恐收从手掌中溢出,他猛地用力,始终盯着胡月的眼睛,带着血一笑——
“嗤!”
人头落地了。
“当啷”一声,剑脱了手。胡月吓得连退几步,躲开谢行溪的头颅,靠着牢门,急促喘息,双眼如铜铃。
半响,她才捡起太后的仪态,仓皇退出牢门,下意识扶了扶发间金钗。胡柏芝拾起剑,瞬息之间斩杀了吓得发抖的狱卒宫人,捡起谢锋返的头颅,跪到太后面前。
谢锋返死了。
胡月浑浑噩噩浮起这个念头,手犹豫着碰了血头颅一下,又烫着般飞速缩回。
于是大宁最为尊贵的太后在阴牢腥臭的空气间,癫癫狂狂、颤抖着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