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如珮见红之后,肚子并没有马上疼起来,一家子紧张了一下午,胎儿忽然又不急了,直等到三日后一个深夜,方如珮忽然在睡梦中被疼醒,生产从此时才算是正式开始。因是头回生育,方如珮的产程比玲珑夫人慢不少,里间有稳婆指导照顾,素问与方灵枢轮番守在产房外便可。
这一守,便是两天一夜,到了第三日清晨,近乎昏迷的方如珮总算将孩子生了出来,一确认孩子平安无事,她立刻昏睡过去。
石水玉在外面陪着素问,一听侍女描述完里间的清醒,顿时脸都被吓白了:“生孩子怎么如此可怕?”
侍女道:“产婆说多生几个就好了。”
李重琲无情戳穿:“产婆在骗你,好叫你没那么害怕,尤其是你这种没生过孩子的女子,只要心存侥幸,一个不成就再生一个,直等生麻木了,自然不疼了。”
侍女还未出阁,闻言甚是嗔怪地看了李重琲一眼,小声道:“那总归是要嫁人生子,还能不生么?”
李重琲摇头叹息:“如此,我就只能祝你是个好生养的罢!”
侍女听到这里,终于意识到李重琲是个混不吝的,为了防止再听到什么惊世骇俗的言论,当即拔腿跑回了房里。
李重琲不以为意,心知愚人不理解自己,但肯定有人会明白,何况他深有体会,非得劝说一般才看罢休,于是转向石水玉,道:“人们都说女子生育如同在鬼门关走一遭,可不是吓唬小孩!我有个亲人当时也很危险,全靠素问将人救了回来。”
素问蓦然被点,迎上石水玉的目光,只能点头。
石水玉了然:“原来如此……”
李重琲奇道:“什么如此?”
石水玉不说话了。
李重琲心里一惊,立刻追问:“你知道什么?”
石水玉无奈:“大惊小怪做什么?街巷皆有传闻,所谓空穴来风,自然有所依据,我只是听说,又没有与别人再讨论。”
李重琲顿时明白石水玉究竟是何意,无奈这个话题由自己挑起,也不好怪罪别人,不由气闷地坐到廊下,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素问不想李重琲陷入误区,但是也不好当着石水玉的面劝说,便起身道:“我去看看方娘子,你们要去么?”
两人还没说话,刚从房间出来的方母闻言惊道:“自然不可,产房血腥气……”
素问淡淡道:“我帮人接生过。”
方母一噎,瞪大了眼睛。
方灵枢起身,向素问道:“劳烦你帮我看看阿姐怎么样了。”
素问一点头,错过方母,进了房间。这会儿方如珮已经熟睡,嬷嬷正在为孩子擦身,素问到床边,先看了脉相,确认方如珮只是太过疲倦,心里总算是松了口气——她来人间不足一载,遇见两次妇人生子,虽然产妇有区别,但两家的外在条件都是不错的,可是她们生产尚且如此凶险,若是换成平民百姓乃至于贫穷困苦的人家呢?她们……能顺利地从鬼门关闯出来么?
方灵枢在外面等了会儿,见里面一直没动静,便不大担心,没想到过了片刻,素问忽然呆愣愣地走了出来,他的心顿时又提了起来,连忙上前问道:“怎么样?”
素问抬头看了他一眼,顿了顿,才回过神,温声道:“你姐姐一切都好,放宽心。”
方灵枢悄悄吐了口气,又见素问垂着头要离开,回想起她方才的神情,还是追上去问:“那你刚刚在想什么?方便说么?”
素问有些低落地开口:“没什么不能说,我就是觉得这一身医术只用来给你治病,未免太可惜了。”
方灵枢不禁失笑:“这话从何说起?你有自己的医庐,也治过很多病者呀!”
素问摇了摇头,道:“来洛阳之前,我一直只知道精进医术,却没想过为何要这样,等将来有一日离开洛阳,大概还是会与从前一样。也许有一天我的医术会登峰造极,可是却没什么人能从中受益——唔,月见除外——那我学医是为了什么呢?”
方灵枢被问住了,实在是他自己从来没有这样的疑惑,一番思索后,问:“离开洛阳后,你还能设法行医么?”
素问不必想,摇了摇头。
“那就别回去了。”方灵枢道。
素问笑了笑,柔声道:“很久以后,还是要回去的呀。”
方灵枢不解:“回去做什么?专心钻研医术,然后呢?方才你自己也说了,即便是登峰造极,也无人可医,若是你果真只沉浸于技艺便也罢了,偏偏自己也觉得可惜,既如此,为何不出山行医去呢?”
素问沉默好半晌,也想不出该如何解释,最终只能道:“我的事情远在你想象之外。”
方灵枢并不意外,只是忍不住轻叹:“我自然不能让你违逆师长,但若你有一日改变了想法,我愿意倾尽一切为你提供助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