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吾坚持一日两餐,连着三日给每个人灌一大碗柳枝汤,成功喂得巨兽肉消耗量锐减。
为狩猎巨兽忙碌良久,身心消耗都很大,狩猎成功后众人会敞开了大吃大喝,每顿食肉四五碗,但肉是美味的,柳枝汤是苦涩的,两者凑在同一日,食量减半。
但没人劝恒吾,狩猎成功后的第一日与第二日居然没有人死于伤口发炎,最糟也只是出现轻微发热,且有的人在发热一段时间居然退烧了。
献检查了一遍一名伤者的伤口。“伤口恢复得比吾想的要快。”
伤口发炎后自己退烧的人自然也有,光她见过的便多达四位数,但占所有出现发炎症状的人比例非常低,大概七十个人里会有一个,这次所见,伤口发炎后又开始退烧的概率比过去所见要高,伤口恢复得也更快。
恒吾道:“发热会妨碍伤口的愈合,退烧了,自然恢复得快。”
献潸然泪下。“同样的人数中,发热者、退烧者皆比以前少,柳枝烧水居然真的有用。”
恒吾懵然的看着献脸上的泪水。“发热者、退烧者皆比以前少是好事,汝哭甚?”
献抹着眼泪道:“吾想起吾妹,她的手被割伤,发热而亡,当初若有此药,她便不会死。”
“死者长存,她仍旧在看着汝。”
“汝不是言未见任何死者,对死者是否存在心中有疑?”
“吾在安慰汝,若汝不喜欢这一种,吾可以换一种。”
献好奇:“说来听听。”
“死者无法复生,反正吾没见过,但生者还活着,用得上,你还可以活更久,这是否令汝欢喜?”
献道:“汝真的很希望长长久久的活着。”
恒吾理所当然道:“谁不想长长久久的活下去?死者之世的美好无人体会,生者之世的美好却是每个人都有体会,谁人不爱生?”
献无法反驳。
伤口发炎者不足十分之一,大部分也都退烧了,恢复后纷纷表示要多留几日,与恒吾学习如何用柳枝烧水。
恒吾对此来者不拒,不论谁想学都倾囊相授,众人对此十分感激,商议后告诉恒吾。
恒吾这么一个大人在外边跑无疑会影响到其部落的生产力,他们的部落愿意给恒吾的部落一份粮食,弥补恒吾在外滞留对部落造成的生产力影响。
恒吾并未拒绝,一口应允。
最后只剩下一小部分人一直未退烧,更有甚者伤口开始腐烂发臭。
看着伤员开始腐烂的伤口,恒吾的神色比当事人还痛苦,令当事人颇为讶异。
“狩猎巨兽伤亡是寻常事,这次只是正好是吾等,来日吾等成为死者,仍会与汝等栖于一处。”
可吾从未见过死者。
恒吾张了张嘴,终是没将这话说出口,隐约有一种感觉,或许死者会归来与生者栖于一片土地上并非是说给死者听的,是说给生者听的。
恒吾只能哀伤道:“不要死。”
“吾等伤口已腐烂,没救了。”
恒吾盯着伤口,似是想到什么,目光渐渐变得坚定。“既然汝等快死了,不如让吾做一个尝试。”
伤员茫然的看着恒吾。“什么?”
恒吾以一种充满蛊惑的口吻道:“若可行,汝等或可活,若不可行,亦不过变成死者。”
因为伤口感染到后期而伤口忽冷忽热的伤员犹豫须臾,应允配合恒吾。
反正都是死,搏一搏说不定能搏回一条命呢?
虽然人死后会变成死者,但死者哪有生者快活?
“吾需要一柄刀用于救伤者。”恒吾跑到部落的晒谷与聚餐场对众人道。
正在进食的众人疑惑的看着恒吾。
刀?救伤者?
你确定你是想救人不是想杀人?谁救人需要用到刀?
恒吾一派从容自信:“吾曾在麋身上割出伤口,令其伤口发热,待伤口腐烂后再割去腐肉,鹿后来好了。”
献咽下嘴里的巨兽肉。“你试了几只麋?活了几只?”
恒吾:“....十一只,活了三只。”
众人忍不住露出愤怒之色,病死的动物就算吃不死人也会令人大病一场,因而除了将亡的部落,没有任何部落会食用病死的动物,这家伙为了做实验浪费了十只鹿。
得亏是麋不是羊,更不是家羊。
麋与野羊都是野生的,部落耗费的成本只有狩猎的成本,但家羊是部落圈养的,春夏时节让幼崽们带到野外放牧吃草,秋冬时节喂粮食,可以每个春秋产乳生小羊羔,成本也更高,这么糟蹋资源,不将恒吾下锅煮了都是部落善良。
怎么能这么浪费食物?
献努力克制自己脸上的不悦之色。
十一只麋,一个三百人的部落省着点能吃五六日。
“可在人身上试过?”
恒吾答得坦荡答:“未曾。”
看着恒吾理直气壮的模样,献表示佩服,这家伙知不知道自己在拿人命赌博?
恒吾平静道:“伤口发展至腐烂,从未有人活下来,何不令吾一试?一个大人能活下来对部落的重要性,汝等皆知。”
抛开这杀千刀的浪费了十一只麋的事不谈,这家伙确实很有道理。
众人被说服了。
这年头的劳动力太珍贵了,一个大人的损失轻则导致食物减少,重则导致有人饿死,或是有老人与幼崽被下锅。
恒吾面前很快摆了几十柄刀,从蚌刀、普通石材到燧石刀应有尽有。
恒吾一番查看后选择了一柄最锋利的燧石刀。
一边吃肉汤一边看恒吾挑选的献问:“为何选它不选旁的?”
“蚌刀切鱼尚可,切肉不可,未免伤者太过痛苦,刀越快越好。”
“旁的石刀也很快。”
“不耐火。”恒吾答。“活下来的三只麋中,两只切腐肉时用的刀皆以火灼过。”
一众食材里,燧石刀最耐火。
献陷入沉思。“为何火灼过便可增加活下来的可能?”
恒吾答:“天地间有邪,伤口发热是有邪入侵,吾怀疑刀上亦有邪,以火灼过,邪被杀死,无法与伤口的邪会和,邪上加邪。”
献道:“既如此,为何不用火焰烧灼伤口?”
对啊,吾为何不用火焰烧灼伤口?
恒吾陷入思考。
见恒吾居然真的认真思考起来,献忙道:“莫要乱来,伤者耐不住火焰灼烧。”
恒吾遗憾道:“吾知,吾只是想想。”
献:“....”汝的眼神告诉吾,汝除了想,还想行动。
恒吾笑道:“真的不会,除非吾有把握火灼而不死人,否则吾不会往人身上试。”
选好了刀,恒吾回去找伤者,从七名伤者中选了一名恶化情况最严重的,将刀交给献拿着,自己蹲下身体,一手搂着伤者腰,一手搂着伤者腿弯,将伤者抱了起来向晒谷场走去。
献一直观察着恒吾,留意到恒吾抱着伤者走的时候非常稳,稳得没有一点颠簸。
伤者再怎样也是一名大人,只是抱起来不难,但要抱着走路且走得一点颠簸都没有就很少见了。
“为何走得如此平稳?可有什么讲究?”
“她伤到了骨头,颠簸可能令骨头受到二次伤害,就算不是骨头,若伤势很重,也需在移动时保持平稳避免二次受伤。”
献回忆了下自己过去所见,一些伤者没被移动前虽然伤重但还有些精神,而移动后....离死就差吐出最后一口气。
平稳的将伤者移动到晒谷场一处平坦的地上,恒吾第一件事便是用一块用皂角树果实洗过的布将伤者的眼睛蒙上。
伤者牙齿咯噔咯噔的打着颤。“为何....蒙吾....眼?”
恒吾一边示意提前嘱咐过的四个大人按住伤者一边语气平淡的答:“吾的救治之术不可为人所见,见则不灵。”
没听过这种救治之术,但伤者也没打算跟一个有巫尊称的人杠,一般人与巫的知识产生冲突,错的大概率是一般人。原因无它,巫的知识若不够渊博,从一开始就不会得到部落的承认,尤其是恒吾这种大巫。
小巫得到本部落的承认即可,大巫却需要众多部落的承认。
“为何....摁...吾四肢?”
“汝一直在颤抖,吾需要汝不动,”
伤者努力控制自己的身体,让自己的身体保持不动。
恒吾对伤者赞了一声。“甚好,将这个咬着。”
一根啃干净肉的鹿骨塞进伤者嘴里。
安置好伤者,恒吾将燧石刀伸入旁边煮着肉的火堆,在火焰上灼了一遍,旋即握着刀开始割伤者的伤口。
献目不转睛的看着恒吾的动作,看得出来恒吾很擅长切肉,切肉的动作有种行云流水的美,又快又利落,仿佛部落里最年长的女人在切羊肉鹿肉。
然被切肉的终究不是鹿羊,再快再利落也是切肉。
伤者痛得想叫,嘴里却塞着一根鹿骨,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死命咬着鹿骨,将鹿骨咬出裂痕。
“小心些,若牙齿咬坏,以后会无法食肉。”
伤者呜咽了声,咬鹿骨的力气艰难的减轻了些,虽然没牙齿也可以喝野菜粥与谷粥,但菜与粥哪有肉管饱,她见过部落里的老人在牙齿掉得差不多无法再吃肉后只能喝菜粥谷粥,身体越来越虚弱,最终虚弱而亡。
沙沙的割肉声中,一片又一片腐肉脱离伤者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