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若玙独坐雨中,透过一双凄凄又戚戚的眼,湿淋淋地看着这一切。瘦弱的双肩担起由雨丝连成一片的房屋、远山和整个天地的朦朦灰色,被压得微微有些颤抖。
手很疼,只是已分不清是哪种疼。
那还是她的手么?洗衣娘的手……因为长期泡在水里,手指已经发白,皮肤一块块的浮肿脱落,一碰任何东西都痛得钻心,更何况现在被雨水无情地冲刷。
以前这双手,也曾纤白如玉,嫩如春葱,染着蔻丹映着朝阳璀璨的光亮——那是清河千年世家崔家嫡孙女的手。
如果没有遇到他田雷、田云剑,或许如今这双手还是这个样子吧?
掌心也疼,应该是刚才被惯常洗衣用的石杵硌的。刚才攥得太紧了,几年里多少的委屈、苦涩还有悔恨被攥在掌心里……
“你杀了他?”
不知什么时候,身边已经多了一白衣女子。
“月姑娘?”
“恨他?”
“嗯,他是个骗子。”
“你不是早已知道吗?为何……?”
“不,不是因为他骗我。从上次月姑娘救起我性命时,我就认命了。”
“那……?”
“那女孩才刚刚及笄,纯洁天真如同初雪。云剑若是真心爱她,我也不会有恨,我命已如此……”一直古井无波的声音陡然尖锐起来,“可是那女孩明明有先天之疾,恐怕时日无多。她把对世间所有美好的向往都放在了云剑身上。云剑却惦记的是她的家产。”
“你是说,文家小姐?”
“月姑娘果然冰雪聪明,还请月姑娘勿对他人提及如同当初为我保守秘密。”崔若玙的声音又理智起来。
“放心。”白衣女子点头,又接着问道:“所以你怀疑当初他也是怀着一样的目的对你?”
“还需要怀疑吗?只是他没想到我父母那么决绝才让他如意算盘落空。”
“没提醒文小姐?”
“提醒?”崔若玙惨然一笑,“当年又何尝没人提醒我?文小姐太像当初的我。她又哪听得进劝?现在在她眼里我只是个与人私奔、不知廉耻、拖累田雷,连妾都不算的贱人。”
“所以,你想一了百了?”
“若玙愚笨无能、别无他法,恰刚才云剑责我与文小姐多嘴,怕我言及更多往事,于是拳脚相加。事已至此,反倒坦然。云剑现在才算是乖了……”
说着话崔若玙又看向旁边仆在地上曾经的爱人,“只是此生枉负月姑娘活命之恩,姑娘大恩大德,若玙来世结草衔环。”
“好好活下去,你还年轻。已经过去几年,令尊令堂什么样的怒火也该熄了。回家,相信以崔家的财势能给你一个新的身份和新的开始。”
想起家中父母,崔若玙的眸中多了一分难舍,但转瞬即逝。她摇了摇头,“官府也不会放过我的。”
“那负心人有错在先,你罪不至死。”
“不,不,文小姐已经很不幸了,我死也不会说出她的。这事关一个女孩子的名节,否则当初娘也不会同意对外宣称我因病而亡。”
白衣女子一声叹息。
像是听到什么,她看向院外那茫茫雨色,然后又回头递给崔若玙一枚火红的丹药。
“让文小姐服下。你们都要好好活下去。”
悦耳的声音如同魔咒,崔若玙木然收起丹药后,就突然变了一个人,发疯似的向白衣女子攻击过去。
白衣女子不慌不忙,闲庭信步般闪躲着,还挑起了落在地上的石杵抄在手上。
她矫矫出尘,舞同白鹤。虽在雨中良久,身上仍无点滴水渍,即使在泥泞中闪躲腾挪,也无污泥沾身,如圣洁的白莲花。
两人的追逐打斗只持续了几个呼吸的时间,院门口就出现了一朵油伞。
伞下之人头戴一顶皂纱转角簇花巾;一领紫绣花袍内露出天青色衬里;腰系一条羊脂玉闹妆;一双金线抹绿云霞靴此时已沾上不少泥点。
看似普通的装束,依然掩不住富贵。乍一看好一位翩翩少年公子哥。只是细瞧之下,其颈边肌肤如雪,耳垂上赫然还悬着赤金嵌珍珠的耳坠。
应该是女扮男装逃出家门的千金大小姐。
“月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