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夜之间被“许配”,他一夜之间被“折断”。
这一纸婚书,是一场赎命的凭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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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如是站在正厅正中,耳边是太傅府礼房念出的礼单一项接一项,金银器皿、珠玉绸缎、长命锁、子嗣瓶、凤纹婚床、陪嫁田契……每一样都妥帖得如同她真心所嫁,每一件都像压在她骨缝间的秤砣。
厅中鸦雀无声,连老太太也没露面,仿佛全府都默契地回避这场仓促而来的“喜事”。应商端坐上席,眼皮下垂,只在顾家礼官抬头时轻轻点头应允。几位年长的姨娘与庶妹远远立在次厅后方,目光复杂,有人低头嗫嚅,有人咬唇不语,甚至有人微露艳羡之色。
她知道旁人眼中,这是一桩好亲事。
顾长卿,顾正铭独子,镇南军副统,嫡出高门,品貌双全,功名未立而声望已起,是三皇子最倚重之人。如今顾家势头正盛,几乎一人镇边、一家控军,且与皇室姻亲密织。这门婚事若在旁人身上,早是百年难得的荣耀。
她是应家嫡女,是谢皇后外甥女,是太傅之女,又是新晋郡主。从身份上说,能配得上她的,本就屈指可数。
嫁入顾家,合情合理,理所当然。
可她知道,世人都看不见那“理所当然”背后的刀尖。
这不是一场婚姻,而是三皇子设下的局,是她用自己的余生去换沈行之的一条命,是她不得不赴的一场“赎身”。
“郡主。”顾家礼官拱手致辞,“三日之后,本府准时迎亲。若有细礼未尽之处,还望应府不吝教诲。”
应如是低头一礼,未语。
三皇子在旁,似笑非笑,目光从她衣角缓缓扫至眉心,似乎在审视她是否会临阵脱逃,又像是在欣赏一件终将归为己用的物什——她不是他的妻,却是他夺棋的器。用她换一个人,也换一局稳棋。
“郡主若无他事,便早些歇着。”他终于开口,“明日礼部会来送嫁仪册。婚事从简不减礼,你只需安心准备,不必忧烦。”
应如是轻轻颔首。
她知道,今日她一无话语权。甚至,她连说“我愿”或“不愿”的资格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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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正厅彻底散席,送礼人马尽数退出,夜色悄然落下,她才终于脱身回了东跨院。
芷香早早备好热水,却不敢多言。应如是一进屋,便摘下头饰,未卸妆,未宽衣,只坐在桌边发呆。
桌上尚留着她出门前留下的几枚药丸,放在白瓷盏中,原本是为沈行之所配,如今已冷透。她轻轻用指尖拨了拨,却没撒出声音。屋内连风都没有,静得像深井。
她看着那碗药,忽而就想起沈行之的眼睛。
他那天望着她时眼神极深,像是想把什么刻进她骨血里。可他一言不发,只靠在墙上默默接受她的靠近、她的哭泣、她的承诺。她说“三日后我就带你走”时,他没问一句“你怎么带我走”,也没问“代价是什么”。
因为他知道。
她握着他的手那一刻,他就知道。
可她没告诉他,她要嫁的是顾家嫡长子,是镇南军的副统,是三皇子的心腹。三日后,她要穿上喜服,登上红轿,拜堂成亲,亲手将自己拱进另一个人的家。
她怕告诉他,他会用尽全身力气喊出“别嫁”,怕他说出“我宁可死”,怕他说:“你这样做不值得。”
更怕他说:“我不值得你这样。”
她忍不住捂住脸,眼泪默默涌出。她不是没想过反抗,可她清楚这世道的运转方式。她是太傅府的女儿,三皇子摆下的局,她能推吗?她若推,三皇子会直接杀了沈行之,甚至连她父亲都不见得保得住。
她没得选。
一切都太安静了,静得连自己心跳声都听得见。她忽然想说一句“我好累”,可屋中无一人回应,连芷香都已识趣地退了出去。
她终于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太傅府那片沉沉夜色。
三日后,她就不是她了。
她会是顾夫人,是镇南军主母,是全天下称羡的嫁得好门第的女人。
她会在红轿中笑着被迎出家门,会在喜堂前拜得体,行圆礼,敬宾客。她会如同所有被安排好的人那样,把苦吞进肚,把爱埋进心底。
可那日之后,她再也不能回头,再也不能对沈行之说一句“我愿意与你并肩骑马”,也不能再亲手为他诊一副病,煮一碗粥,拭一滴汗。
她要把所有“想给他”的东西,永远地留在三日前。
三日前,她是应如是。
三日后,她是谁?
她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