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应如是悄无声息地步入那间久闭的房间。
门口的老嬷嬷并未跟进去,只在门外等候。
屋内光线极昏,窗棂紧闭,仅在西南角点了盏油灯,光影不稳,照得墙上的帷幔如同幽魂。
老太太沈氏坐在高靠的太师椅中,面前隔着一方红漆茶几,薄瓷茶盏搁在她不动的手边,茶早凉了,仍未换过。她今日身着青灰色袍衫,布料陈旧却洗得整洁,一枚小小的银发簪固定着白发,看上去干净端正,却显出几分与这高门府第不合的寡淡之气。
应如是在她面前站了片刻,才缓缓福了一礼。
沈氏并未立刻请她坐。她的目光缓缓扫来,落在应如是身上时,不显温情,也不显厌恶,只像是在看一个与自己无关的陌生人——只是这陌生人又带着一丝令人不愿细探的既视感。
屋中并无旁人,连候在外头的侍婢也被遣得干干净净。
应如是没有言明来意,只是简单说了句:“晚辈今日叨扰,是想向老太太请个安。”
沈氏淡淡嗯了一声,随后缓慢地伸手示意她坐下。她指的不是近前的椅子,而是稍远靠墙的一张软榻,像是下意识想拉开一点距离。
应如是也不勉强,从容落座,视线却一直未曾离开她。
这是一场没有寒暄的会面。她来得突兀,沈氏却没有显出过分惊讶,仿佛早知道她会来,又仿佛并不在意她来不来。
外间落雪无声,寒气逼人,室内却暖得异常,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只是那炉火烧得太足,有种说不出的燥意。
应如是知道,她不能开门见山。
她来此,只是“路过”,只是“顺道拜访”,只是“听闻老太太身子尚好,想着前来问候”。她说得一切都是借口。
真正的理由,她藏在袖口,一句也不打算说。
可沈氏却是个心思极细的老妇人,与那位嬷嬷所言不同,并没有半分痴傻。
她打量应如是许久,忽而开口:“你是谢皇后外甥女。”
一句话,不带称谓,不加修饰。像是陈述,又像是提醒。
应如是点头:“是。”
屋内的茶香在沉默中冷了下去,炉火噼啪炸响一次,应如是微微抬眼,看向她面前这位早已从朝堂上退得干净的顾家老夫人——她是沈家人,却也是顾家媳妇,是当年沈家失势前,少有还在世的长辈。
她没有确切证据,甚至连真正的问题都问不出口。但她能断定,这个女人,在五六年前的风暴来临前,一定知道些什么。
她不能问:“你可知道是谁诬陷的沈家。”
也不能问:“你可曾试图阻止这一切。”
她只能等,让老太太自己开口。
但沈氏显然不是轻易肯开口的人。
她看了应如是片刻,忽而唇角淡淡翘起一丝讥诮:“你们年纪轻的,总喜欢跑来问一些……自己也不敢承担的事。”
“你不说你为何来,便想我自个儿说了?”
她一针见血。
应如是微微僵了一瞬,但很快低头,轻声道:“我只是来探望您。”
“探望?”沈氏轻笑一声,眼中却无笑意,“你与我无亲无故,又非顾家嫡支,探望我作甚?”
空气沉了一下。
应如是没有解释。她知道,多说便是错。
这一场博弈中,她没有任何优势,只能以沉默作刃,以时间作盾,静候沈氏露出罅隙。
老太太瞧着她,忽然缓缓地笑了一下。
“我记得你,”她说,“那日你来过顾府。”
应如是抬头,那一瞬有些惊讶。
沈氏轻轻咳了两声,面色泛白,手指搭着一旁的靠垫:“可惜啊……风头越盛,越难保。”
这一句,她说得意味深长。
应如是眼睫动了一下,终于道:“老太太说的是。”
沈氏半合着眼,似乎不欲再多言。
她这样的人,藏得太深,已经过了愿意“指点后辈”的年纪。她愿意说的东西,别人不问她也会提;她不愿说的事,无论你如何试探,她也只会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