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当日,整个王府在天亮前便悄无声息地动了起来。
应如是只短暂地靠着屏风闭了会眼。芷香与几个小丫鬟彻夜准备,疲惫得睫毛都打卷,却不敢怠慢分毫。披红、整理衣衫、备花鬓、熨袖带,一切都尽她所能。
她站在窗前,望着外头沉沉的天色。深秋十一月,露重寒冽,园中石榴树早已褪去红花,只余一地残叶。她听见下人们脚步在外廊匆匆,低声传话,却无人敢喧哗。自她昨日一声令下要在明日完婚之后,没人敢质疑,也没人问她缘由。
她太沉静,沉静到让人不敢靠近。
芷香奉了一碗温水来,小声道:“姑娘,今早先漱口吧。昨夜……您连一点水都没喝。”
她接过碗,低头漱了口,几口水滑进喉咙时,她才察觉嗓子干得发痛。她这一夜整晚未阖眼,但神思却异常清明,仿佛一切已在心中排布妥当,沉重到没有任何力气再去犹豫了。
芷香将白色嫁衣展开,是她早年间试穿的样式,未绣红鸾,仅于袖口与下摆压了些细银线。应如是点点头:“这件就好。”
芷香一愣,哽咽着道:“姑娘,这不是喜服,太素了些……”
“一切从简,”她淡淡道,“而且,他喜欢白色……”
她命人去请了户部那边的婚礼司仪,不必张扬,不必封街鸣炮,只要一份仪注备案,合礼而成即可。
然后她重新回到床前,看着沈行之的脸,沉沉睡着,几乎毫无气息,唯有胸膛极其微弱地一浮一沉。
她唤来小春子,替他翻身。残肢依然会有抽搐,今晨尤其严重。他的右大腿根微微颤着,像是神经还在无声挣扎。她先以毛巾沾温水,将其擦净,再在接缝处洒上药粉,手法沉稳,神色不变。小春子看得鼻头泛酸,垂下头不敢说话。
导尿管也得更换一次。
她一边操作,一边低声说话,不知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他听:“我知道你很难受,我也知道你在忍。可你再忍一忍,好不好?我陪你办完婚礼,我们就不管旁人的闲话,也不管这京城谁夺谁的权……你想去哪儿,我就带你去哪儿,哪怕……哪怕是去死。”
话说到最后一个字,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可那一刻,她是真的愿意。若他明日真的去了,她愿随他而去——不是殉情,只是觉得没什么好再活了。
可沈行之没动,眼也没睁,连呼吸也仍旧那么微弱,好像听不见,也没力气回应。
直到她正为他理好枕头,想起身唤人去取新药时,沈行之的眼皮忽然颤了颤。他没睁眼,却忽然缓缓动了动眼球,极缓,极轻,却清楚地在她面前“看”了一眼。
她倏然低下身,看进他眼中。那双眼早已无神,也几近干涸,但那一刻,清晰得像雪夜里一条明晰的路——他在等她。
她忽然心口一阵绞痛,重重地吸了一口气,摸到他的指尖,轻轻攥住。他的手指已不能弯曲,皮肤冰凉如铁,但她还是握住了。
“沈行之,我今日嫁你。”她轻声说,“马上,马上我就是你的妻子了。”
屋外有白鸽飞起,扑棱棱一声越过屋脊,晨风吹入,带着薄霜的寒意——深秋已尽,初冬将至。
*
王府静得像一口沉井。晨风尚未穿透雾气,廊下的灯一盏盏点起,却未燃得太亮。红毡只铺了一段,通向后院的那条小路还露着原本的青石地,湿冷的晨露在石缝里汇聚成细水,映出天色如墨。
没人张罗,也无贺客祝辞,一切从她决定将婚期提前的那一刻起,便注定如此。沈彦表面上依然在三皇子麾下,为了避嫌也没有来,应如是也没有请苏箴言,这场婚礼不是为了给别人看的,只是想让沈行之在离开前,堂堂正正的和她在一起。
大婚没有吹打声,只有拂晓时分远处传来的几声寒鸦叫,叫得人心口微颤。
她站在寝房门前,由芷香亲手替她系上衣襟。
那是一袭淡月白的嫁衣,并非礼制之红,袖口与衣摆皆绣有细密缠枝莲纹,一针一线皆是此前她亲手缝制。她没有盖头,只簪了朵暗红珠花,斜斜插在鬓边,像一束晚秋迟来的山茶,在风里静默无声。
“姑娘……”芷香低声唤她,似还想劝什么,却终究没再开口。
应如是没有回头,只看着廊外一点点亮起的天光。她轻声问道:“他醒了吗?”
“未……未醒。”芷香嗓子发紧,“小春子说,刚才又咳得厉害,氧袋换了两个……姑娘,咱们要不……”
“走吧。”她淡淡打断,声音平静无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