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锈蚀的铁门在身后轰然关闭,隔绝了最后一丝天光与人间气息。浓重的霉味、血腥味、排泄物的恶臭以及绝望的气息混合在一起,瞬间将颜清徽淹没。天牢,这座人间炼狱,用它冰冷、污秽的怀抱,迎接了这位昨日还是天子近臣、史官传人的贵公子。
他被粗暴地推搡着,踉跄穿过阴暗潮湿的通道。两侧是粗如儿臂的铁栅栏,栅栏后是无数双或麻木、或疯狂、或充满恶意的眼睛。惨叫声、咒骂声、铁链拖地的刺耳摩擦声不绝于耳。一幕幕人间惨剧,赤裸裸地撕开了太平盛世的伪装,展现在颜清徽面前:
靠近通道的几间牢房相对“干净”,甚至有简单的草席。里面的囚犯穿着还算整洁的里衣,面前摆着食盒,里面是尚有余温的饭菜,甚至还有酒壶。他们的家人显然使了银子,狱卒对他们态度也敷衍中带着一丝“客气”。
越往里走,景象越不堪。蓬头垢面、瘦骨嶙峋的囚犯蜷缩在腐臭的烂草堆里,身上布满污秽和溃烂的伤口,眼神空洞地望着虚空。哀嚎声多是从这里发出。
在一间阴暗的角落牢房外,颜清徽目睹了足以让他血液冻结的一幕:一个被铁链锁住、遍体鳞伤的死囚,绝望地嘶吼着,眼睁睁看着一个身材粗壮的狱卒,正将他前来探视、哭得几乎昏厥的妻子按在肮脏的地上施暴!狱卒一边动作,一边发出粗鄙的狂笑,对着死囚辱骂:“看啊!看看你的婆娘!滋味不错!你这反贼,临死前还能看场好戏,值了!哈哈哈!”
那死囚目眦欲裂,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嗬嗬声,疯狂地拉扯着铁链,却只能徒劳地看着妻子被凌辱。那女人的哭喊和狱卒的狂笑,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刻进了颜清徽的骨髓。
他被狱卒推搡着,最终关进了最深处一间单独的牢房。这里更加阴暗、潮湿、冰冷,墙壁上凝结着黑色的水珠,空气几乎凝滞。狱卒锁上门,丢下一句:“还没定罪?嘿嘿,没定罪才最是‘有趣’,好好享受吧!”那笑声充满了不怀好意的残忍。
颜清徽背靠着冰冷的石墙滑坐在地,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巨大的冤屈、恐惧和对刚才所见暴行的强烈冲击,几乎让他窒息。他紧握着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疼痛来维持一丝清醒。
然而,炼狱才刚刚开始。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深夜,牢房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和锁链碰撞声。几个黑影出现在栅栏外,为首的是一个身材魁梧、脸上带着刀疤的囚犯(死囚头目),身后跟着几个形容枯槁却眼神凶狠的同伙,还有一个身形佝偻、眼神浑浊阴鸷的老者。
“哟,新来的?听说还是个官儿?”刀疤脸的声音沙哑刺耳,带着浓重的恶意,“啧啧,颜家的大公子?清高得很呐?听说穷得叮当响,连个送饭的都没有?”
牢门被狱卒从外面打开(显然是默许),几个死囚涌了进来,瞬间将颜清徽围住。浓烈的体臭和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
“你们……要做什么?”颜清徽强自镇定,声音却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
“做什么?”刀疤脸狞笑着,猛地伸手,一把扯下了颜清徽束发的簪子和象征士人身份的绶带!“当然是替上头,好好‘关照关照’你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颜大人!”绶带被扔在地上,几只肮脏的脚立刻踩踏上去。
“放开我!”颜清徽挣扎,但双拳难敌四手,瞬间被死死按住。一块散发着浓重汗臭和血腥味的破布猛地蒙住了他的眼睛,世界陷入一片黑暗。
“知道陛下为什么把你丢这儿,不闻不问吗?”一个阴冷的声音贴着他的耳朵响起(刀疤脸),“就是要让你尝尝,什么叫生不如死!让你这身傲骨,在这烂泥潭里泡软了,烂透了!”他们又捡起绶带,蒙住他的眼睛。
视觉被剥夺,其他感官瞬间被放大到极致。他能清晰地闻到身边囚犯身上浓重的汗臭、血腥和伤口腐烂的恶臭,能感受到他们粗糙肮脏的手在身上粗暴地撕扯!嗤啦——!他素净的官服连同里面的中衣被几双大手同时撕裂!冰冷的空气瞬间包裹了他裸露的皮肤,激起一阵剧烈的战栗。
他没有想到自己会沦落至此,家中变故,祖父去世,国公执意上山封禅为求长生不老,他不听旁人的劝阻,并且没有带任何官员,作为礼部尚书的父亲,被气的吐血。
父亲临终前握住他的手,说你一定要继承史学的遗志去做一名史官记录历史。那些话还仿佛在耳边,为民请命四个大字,不断的在脑海浮现。
“啧啧,这细皮嫩肉的官老爷……”一个猥琐的声音响起。
最年轻的囚犯突然掰开他握竹简的手:“'腐儒聒噪',这是陛下赐你的字。少年把竹简塞进他腿间时,囚室忽然死寂——所有人都在等待某种象征意义的完成。
“让开,咱家伺候过贵人,知道怎么‘伺候’!”是那个佝偻老者的声音,尖细而刻毒。颜清徽的心猛地一沉——宦官!他曾为国公更衣?!
老者冰冷、枯槁的手指如同毒蛇,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娴熟”,抚上他裸露的胸膛、腰腹,带着刻意的羞辱和亵渎。那触感冰冷滑腻,如同毒虫爬行。
他能感受到残存月光穿过楼房的天窗轻柔地打在他身上,那些曾经无数次仰望的月光就像银鳞蛇群从气窗铁栏间游进来,在颜清徽蒙眼的布条上蜿蜒。
那些人的呼吸裹着腌臜的恶臭,在潮湿石墙上织成网——他听见自己官服裂帛声里混着竹简落地的脆响,那是父亲临终塞给他的,此刻正在泥污里震出如同青铜器一般的呜咽。
“瞧瞧这青鸾补子。“粗粝的指腹碾过他被扯破的官服前襟,“这副的骨头,折起来不也嘎吱作响?“哄笑声中,绣着皇家纹样的金线正被寸寸挑断。
他突然想起十岁那年,他伏案抄写经书,一晃神却抄坏了其中的礼乐二字,墨迹在竹简上晕成开,父亲却说裂痕才是历史的肌理。
什么贞洁烈妇?“老者一边动作,一边用最恶毒的语言咒骂着,蒙眼布吸饱了液体变得透明,堪堪还能有光透过,他能看见几个模糊的光点散落在地上,就像太庙里历代史官的牌位轰然倾塌。
他向来克己复礼最重视名节,他想起曾经帮挚友查案混进青楼,被父亲责骂自己的老脸都丢尽了,如今不知如果父亲知道他现在的遭遇会不会直接打死他这个逆子。
“孝之始,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孝之本,为世立身,以显父母之功德。”
他心里默念着,他想去死,去了断这些屈辱,可是他还不能离去,他还没有完成父亲的遗志。他蜷着身体,有东西硌着他,他不知道是那片掉落的竹简还是皮下的肋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