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是什么人?”齐朗一声暴喝,“让他们都散开。”
在这里,齐家人广施善缘,老郭等人也都承过齐朗的关照,就是再不高兴,也要卖齐家人一个面子。
老郭身后的几个人不得已松开了手,露出了蹲在角落里的母子。
老郭讪讪地解释:“来了两个外地人,哥几个帮您探探底。”
“善人救我们!”少年带了些惊慌失措,刚叫了一声,就被旁边人捂住了嘴巴,直接扇了一个清脆的巴掌。
“你停手!”一个更加清脆的声音响了起来。
沈桓的笔在纸上愉快地行走:
“阿颜,我第一次见你时,你就站在齐叔高大的身后,突然跳出来,逆着光,编着两个马尾,叉着腰不喘气,痛骂了老郭一顿。” 写这话时,他的嘴角发抖,想笑,“然后你把我拽了出来,问我,‘你叫什么名字,小孩’?结果我站起来,比你还要高上许多。”
他一边写,一边想齐颜看到这话的时候,大概会落落大方地笑着承认:“我是真没想到你那么高。”或者皱着眉数落,“你当时实在是太瘦了。”
是太艰苦了。他停下笔,陷入沉思。老郭后来又找了他好几次麻烦,所以齐朗最后将他们母子安排在了对门,方便照看。
好几次,他母亲都病得极重,齐颜每次来都会安慰他:“沈姨会没事的。”
于是他写下:“我想说,没有你和齐叔,我不会有今天。”写了这些,仍然觉得不够,思忖来去,又补上一句,“劳烦你照顾我母亲,她常怀感激,只是病得太重,无法亲自开口道谢。”
“你一定会对我说‘向前看,不要留恋过去’,或者‘在外面照顾好自己’。”沈桓目光中带了些期待,“一定要告诉我,你看到这里时在想什么。”
果然,齐颜看到这里时,笑出了声——“你最懂我了。”她兴致勃勃地提笔写下这句话。
这天,沈桓蹲在地上,摩挲着本子,想象着齐颜写下这句话时的表情。
“石伢子,干什么呢?”外面突然有人招呼他,“过来,有单子了。”
“诶,来了。”他将笔记藏好,提了口气跟过去,“大哥,咱们今天往哪边运货?”
“沈家,听过吗?”那汉子语气带了些倨傲,“无垢园。”
沈桓的眼睛亮了:“就来。”
那汉子扛着袋子,嘴里仍碎碎念道:“这可是大户人家,无垢园里面规矩可大着呢,你可得小心机灵点,要不是看着你靠谱,我才不会让新人跟我跑这一单。”
“得嘞,大哥,您放心。”他低下头,掩饰住蓄谋已久的野心。
他是沈桓,自然从不会浪费任何一个接近沈家、认祖归宗的机会。
货很快就搬完了。
“大哥,我去解个手。”刚才他就看准了,拐角亭子里坐着喝茶的是个管事的。
“起什么幺蛾子?”带他来的汉子颇为不耐烦。
沈桓乐了:“去看看富贵人家的茅房带不带金边。”
“去吧去吧。”汉子嘴硬心软,“真是的。”
但是这不是机会,而是打击。
“你什么人?”亭子里的人见他衣衫褴褛,突然出现,被吓了一跳。
“好像是叫来帮工的。”旁边的人观察说。
“我是帮工的,但是我是沈家人,木子辈,叫沈桓,我母亲病重,希望能见家主一面。”
“胡闹!怎么让外人随便进来,快把他拉走!”沈杉的下属没有给他任何陈述的机会,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时间给他,就直接把人赶了出去。
下属七手八脚把他拉了出去:“帮工就老老实实快点干,干完了快滚。”
他怔然跌落在地,怀里掉出的那本印花日记,落到了地上,脏了个页脚。他连忙拿起来,掩住眉宇间一闪而过的失落,拍打干净身上的尘土,一句辩解和怨怼都没有,起身就走了。
只是这一闹,那帮工的汉子也不愿意再带他了。
但无垢园太大,他总能找到新的机会,走入这个他梦寐以求的地方。
“怎么又是你?”管事的已经熟悉他了,“你就不会知难而退吗?姓沈的多了去了,随便摘一个木子辈就说自己是沈家人?谁都说自己是沈家人,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
“我虽有隐情,但确实是沈家人,为什么不能见家主一面?圆我母亲一个心愿?”
管事的点点头,朝身边人招了招手:“找个隐蔽的地方,给点教训,让他别再来了。”
于是回来后,齐颜看到了重伤的沈桓。
“桓哥,这是怎么擦破的,这么深?”齐颜将酒倒在帕子上,“你忍着点。”
沈桓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唉。”屋子里传来沈桓的母亲翻身的声音。
“疼了,是不是?”迎着烛光,齐颜的眼底似乎有泪花,手上放得更轻。
“没什么的。”沈桓低低地开口。
齐颜抬眸,一双洞察人心的眼睛看着他的底色,沈桓有些不自在:“怎么了?就是跌了一跤,也不是什么大事。”
与身世一同咽下的,还有少年的心事。
“真的吗?”良久,齐颜开口,“桓哥,不要再出去了。沈姨······恐怕撑不了多久了。”
沈桓不语。
“我走了。”第二天,沈桓再次踏上他独自一人的征程。
齐颜一人送他出门时,贴了贴他的额头:“桓哥,我知道,你是高飞的大雁,不会在一片矮小的屋檐下停留······”
沈桓苦笑,这句话曾在沈桓心中停留了许多年,支撑着他那点不甘心,支撑着他蹚过营营算计,走到万家灯火前。
他不知道齐颜咽下了后半句话——“但无论周遭多黑暗,你一定要飞向有光的地方。”
“再等一等,等我正式回到沈家,我就向她求婚。”他是这样想的,“我总得要给她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