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言——”获得名字的颜言将手放到沈桓的脸上,很认真地问,“我叫颜言,那你叫什么?”
周以方紧张地看着沈桓,生怕他为情所困,走不出为自己圈设的罗网。
沈桓沉默许久:“你和其他人一样,叫我‘先生’。”
周以方暗自松了口气。
“好,”颜言似乎很喜悦,认真地叫了一声,“先生,你好。”
“你好。”沈桓忽而感觉冰凉的胸口,再次热了一下。
小孩子总是长得很快。
一开始,沈桓把颜言当成一个活照片,整天养在书房里,颜言不爱说话、且小小一个不占地方,多数时间都在沙发上自娱自乐或者安静睡觉,并不麻烦。
沈桓也就逐渐放松了警惕,出入都端着这个白色的小瓷娃娃。
颜言和沈桓熟了,大概就没那么怕了,偶然一次沈桓在书房与骨干开会,他蹦出一句话,将本来严肃僵持的大人们都逗乐了,会议顺利结束。
从那之后,沈桓似乎开始对颜言的陪伴乐在其中,闲暇时竟亲自教颜言识字读书;有一些机密会议,也不再避讳颜言。
对此,周以方多次旁敲侧击,希望能劝住沈桓,但是都无果。
“他只是个孩子。”沈桓每次都这么说。
周以方暗自叹了口气。
他不仅是一个孩子,还是沈桓从没见过的,儿时的阿颜。沈桓控制不了成年的齐颜生出怎样的心意,但还能将一个更小的齐颜养大,养成他想要的样子。
这是沈桓未曾言说的私心。
一切都很正常,直到有一天,颜言将一个沈桓想说但没说的数字报了出来。
周以方在一旁心里一惊。
以颜言的聪慧,他本来见沈桓卡住,便想用这个数字取悦沈桓,但是看到了周围人的脸色,顿时觉得自己说错了话。
颜言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都散了吧。”沈桓脸色如常,没说什么。
会议很快就结束了。
会后,颜言低着头,走到了沈桓面前:“先生,我刚刚是不是说错话了。”
沈桓没有说话,低头处理文件,没有搭理他。
“先生——您跟我说说话。”颜言忍不住开始委屈地啜泣,见沈桓依旧无动于衷,他只好手脚并用,将自己攀到了沈桓的怀里,用额头抵上他的肩膀,只是一个趔趄,差点没栽下去。
沈桓下意识地揽住了他。情难自禁,叹了一口气。
颜言终于开始放声大哭,鼻涕眼泪都流到了沈桓昂贵的西装上:“对不起,先生,阿言下次不乱说话了。”
“别哭了,阿言。”沈桓转过脸,问他,“告诉我,你今年几岁了?”
“六岁半,快七岁了。”颜言掰着手指,带着泪花说。
沈桓拿出一张纸巾,很温柔地擦干了他的眼泪:“阿言,是我的错,明天我就送你去该去的地方。”
颜言七岁加入了“粉黛”,成了一名被沈家豢养的杀手。
沈桓依旧来看他,但是不再像小时候那样关照他,多数时候,颜言都在吃苦,沈桓也许知道,但是对此都视而不见,颜言也就学会了自力更生,自己在“粉黛”中讨生路。
直到十岁那年,颜言倒在楚鸢的血泊里,多年压抑的崩溃终于爆发,他高烧不退,然后失明了。
沈桓忽而有些懊悔,他第一次觉得事情难以掌控,面对瑟瑟发抖、说着胡话的颜言,打也不是、骂也不是,只好一直照顾到人清醒。
颜言的世界开始一片黑暗,他怕得要命,怕黑、更怕沈桓。沈桓竟然带着更大的耐心,每晚都哄着颜言睡觉,找名医治他的眼睛,也就在这段时间里,发现了颜言在花园中的秘密——他在那道荆棘花墙后面,看到了带着书前来的沈昀。
没过多久,颜言的眼睛好了,沈昀却彻底地从他的生活中消失了。
伤好之后的颜言没有立刻回到“粉黛”训练,而是被再度安置回沈桓的身边,由周以方和沈桓亲自教导他,只是偶尔回到训练场里做些简单的任务。颜言的个子开始抽条,胃口却不怎么好,沈桓便让厨房换着花样做好吃的,可谓是宠爱到了极致。
直到三年后,颜言跑了。
沈桓在骨干大会上得到了消息,直接暂停了会议,全体出动去找颜言。这种荒谬的事情,居然有一天会发生在自己身上,至于为了什么,沈桓也不知道。
两天后,他抽着烟,听着颜言和唐迟的对话,再一次地感到失控的怒火。
他们都一样,都要背叛他,都要逃离他。可是为什么?就算齐颜在的时候,是他贫贱无能,可颜言又是为了什么?
他下定决心,一定要问清楚。话过三遍,颜言还是不开口。
“不说是吗?”沈桓起身,熄灭了烟,叫来手下,“拿桶水来。”
水浇了整整三桶,折腾了一夜,所有人都精疲力竭。
沈桓蹲在地上,将颜言的下巴捏得泛青:“你要找的人,究竟是谁?是谁!”
颜言已是半死不活,肿着眼睛就是不开口,甚至还咧开嘴笑,边笑边咳水。
“再灌。”沈桓起身,眼底的杀意渐浓,“灌不了就打,打到他开口为止。”
两天后,浑身是伤的颜言被送回无垢园,手脚都被生生打折了,也没有说话。沈桓照旧让人给他好医好药地养伤,只是这次伤好后就被扔回“粉黛”,从此一视同仁。
又几个春秋。这一年,颜言十六岁,开始正式出大任务。
有一次曲玉来带队,所有人都回来了,只有他没有。同行的“粉黛”回来报告,颜言丢下身为同伴的他跑了。
“你说的可当真?”周以方开口质问道,“他最后走的是什么方向?”
“我不知道,他最后打晕了我。”
汇报的人叫汪明,低着头,跪在地上,微微发抖,等候沈桓的发落。
沈桓听着,敲着藤椅,没说什么。周以方将他的神色看在眼里,急派了三批人去找人。
一天一夜,终于有了些消息。
“先生,颜言找到了。”周以方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语气中带了些喜悦,“已经把人带回来了,您要不要见见?”
“进来。”
颜言走进来,浑身仿佛血洗的修罗,他单膝跪地,不卑不亢:“先生。”
不吃不喝的沈桓放下手中的旧书,捏了捏太阳穴,语气平静:“怎么这么晚回来?”
颜言答话:“曲玉来陷害我,让汪明带着我走了一条死路,直通对方老巢,没有后援。”
“可汪明说你逃了,你有什么话说?”沈桓不以为然。
颜言低头咬牙,不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