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然庄形制布局忒奇怪,弯弯绕绕的,混似原地打转。刚走出一段白璧立漆柱游廊、就踏进丛青苍篁竹林,竹林中设青石块小径,小径青石块间生长着不少浅草。还没出竹林萧崇璟就耐心耗尽,足尖轻踢倒株极稀罕的高草后,一把抓住身前的管事转过身,抽出矜书腰上的刀放到他颈边,恶狠狠道:“敢耍我!”
这已是第四次进竹林了!
明晃晃的钢刀近在咫尺,饶是管事先前再是硬气、傲然,此刻也抖得如筛,痛哭流涕地连连求饶否定。看得萧崇璟眉头愈加紧皱,心中那股无名火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无可奈何便就此作罢。
咦,他又不是多凶残的一个人!
萧崇璟将刀递还给矜书,拉拽管事站直身,稍显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然后转身带着大队人马往相反的方向去。
突如其来的变故搞得管事茫然,擦了把脸上的涕泪,才惊觉到什么,赶忙对着那已快消失在转角的人马边追赶边大声嚷嚷起来,“错了……错了……,通判大人方向大错了。”
可惜,萧崇璟对他已全然丧失信任,听到这声音只恨不得脚下生出筋斗云来,跺跺脚十万八千里,任那糟心管事如何追赶也追不上来。
不过这庄子也忒奇怪了些,净是临水而建的长长的廊庑、接连成片的苍翠绿植,他感觉绕来绕去就没走出去过。心中一烦躁,又想起出门前方决嘱咐的话,冲着天穹大声叫嚷出来。
“晏菀、赵铮,你们这对奸/夫/淫/妇在哪里,快快给本世子我滚出来!”
这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萧崇璟吼完偷偷瞅了眼貌似很忙、若无其事的矜书,再转过头严肃地审视一番皆装聋作哑的衙役,决计换一番说辞以保留自身尊严。
“赵铮你这小白脸,胆敢拐带本世子的世子妃,你快快将她给放了出来,不然本世子踏平你这破山庄!老子说到做到!”
他带着一大队人马在庄子中穿梭来穿梭去,凶神恶煞的,又皆执刃拿锹,寻常仆婢避之不及,自然如入无人之地,顺顺利利、浩浩汤汤地就来到了种栽雀舌兰的园子。
他紧盯着这怪花良久,觉似曾相识,摊开手,将矜书奉上的图纸打开比对。
没错就是这花!
人,他是没找到,但花已找到。周遭还飞舞着几只她养在南苑的毒蜂。
萧崇璟垂下手,宽大的官服衣袖能很好的掩藏住紧握成拳的手,他死死盯着那花,快喷出火来,咬牙切齿道,“挖!”
一声令下,衙役迅速出动,纷纷拿起铁锹凿地挖土,没多久那直直向上攀爬的明艳如火花朵就坠地坍塌,它的躯体被不同的人、不同的铁锹肢解、零碎碾泥,它妖冶的汁液如血如泪,不断地迸出再渗入泥里,似在娓娓道述多桀命运,又似在诡异、无声地种下咒。
它周遭那一地的未知名小花草也难幸免于难,幼白的根茎于深土中被挖出、朝天地曝晒,没一会就萎靡蔫瘪。
“禀大人,泥里什么也没有!”
萧崇璟凝眸,淡淡地扫了眼已是狼藉一片的花圃,耳中又响起方决说过的——花、蜂为媒,传情信物就埋在那片花圃下,板着脸冷冷道:“继续挖,我就不信什么也挖不到。”
“萧崇璟,你在干什么?”
是晏菀的声音。萧崇璟一惊后满是惶恐,看着眼前的花圃已不复原样,大量的黑褐泥土被带到表层,单调又死气沉沉,只偶有青青叶片夹杂其中,如罪证一般指认遭受的灭顶之灾。
刚刚的勇气及怒意全没了,脚也有些软,可也无法不面对,顶着发麻头皮转过身去,但在看清晏菀身旁的噙着清浅笑意的赵铮时,突然烟消云散的怒火又霍地升腾起来。
“你又在干什么?”
“本世子自然是来捉奸的,捉的就是你们这对奸/夫/淫/妇!昨日大庭广众之下你就同这小白脸眉来眼去,今早膳食也来不及用就火急火燎地赶来私会,你当我死了吗?”
萧崇璟一把将晏菀拉到自己身前,叉着腰,义正言辞地质问着。
但晏菀的心思全然不在萧崇璟身上,视线透过他的肩望向一片狼藉的花圃。都说眼见为实,刚刚她只挖了一小处,若说全然放下疑虑是不可能的,而眼下萧崇璟带着人全挖了,且这个架势是不掘地三尺不罢休。她也就能轻而易举又清清楚楚地看见,除了泥还是泥,哪有什么人尸骸骨呢!
“报……大人,这大花下的土里有骨头!”
骨头?怎么会?
难不成赵铮说的话有假。晏菀心惊,不与萧崇璟多做纠缠,一把推开他,一步并作两步快速跑上前去。
可凑近看清那堆白骨时,只觉犹如瓢泼大雨直浇面门,霎时一个透心凉。待一个不经意扫到一旁那个灰不拉秋、一团毛的东西时,胃里巨浪直翻滚,远远地蹲在一旁开始呕吐。
“都让让……让让……,让老朽来看看究竟是何物!“
晏菀早膳未用,到了然庄后只贪饮来些茶水,自是什么也吐不出。她缓缓起身,正巧认出来人是老仵作装扮成的衙役。一时又堵又惊,不知是该夸赞方决心思缜密、连仵作也遣来了,还是该气他擅作主张、哄骗萧崇璟来闹这一出。
“老朽以为是什么呢!你们这群没见过世面的娃娃,这是老鼠头……这是老鼠的尾骨……”
怎么办?那只毛茸茸的死老鼠模样又浮现在晏菀脑海,连带着还有股血肉腐烂的臭味,顺着鼻腔直达腹胃,再化作一根棍棒开始搅弄胃海。晏菀重新蹲下,顺着食道轻抚。
“这下世子妃,可彻底信过在下了吗?”
*
了然庄,无所居。
“……是不是该怎么说,你们俩怀疑他是杀害你爷爷的凶手,他本来不信你害死了她爷爷,但后来她替你顶罪也就开始怀疑你了杀了她爷爷……“
萧崇璟不停说,不停来回地探究这三人,精光尽显、警惕十足,不错过他们面上任何一个表情,生怕他仨联手哄骗自己。
泥炉上烧着的水已沸,白陶盖子被冲击得小幅度振动,赵铮提着手柄温壶盏。潺潺流水泄下,袅袅青烟腾升,他拿起一旁的暗色雀羽扇轻轻晃动,刹那云烟消散,正看清坐于对面的萧崇璟,警觉打量,宛若如幼鼠出洞,甚懵懂、甚天真。
淡笑着微微颌首,承认道:“是,世子果真聪慧。”
“可……可……”
“早就闻晏氏贵女西子貌咏絮才,一曲《流水》响遏行云。不过昨日确是在下与世子妃初次相见,那花下什么也没有,私情什么的也是无稽之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