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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谋心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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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见到付沧洲是在这年年关。

岁末的雪大如鹅毛,让赤幽想起帝宫倾覆那日。她抱着掌柜给的压岁钱坐在后门门槛,远处忽响起一声骏马嘶鸣,伴着居高临下的质问:“你怎地还在破落地方?”

仰头只见青年一手执剑一手提酒,帽檐上黏满霜雪,脸颊又多添了伤口,长发明明已用布绳束着,却还是散乱异常。唯一不染风尘的,只有一双鹰目,灰蒙颜色像是阴翳天气的灰瓦墙,惯经沧桑又暗藏危险。

赤幽答:“我没有家。”

在外吹了太久冷风,她的声音又有些哑了。

付沧洲皱着眉头打量她,只觉这个豆芽菜似的丫头好像比大半年前还更痩薄了些。他抬脚,用不轻不重的力道把她踢进门内:“进屋,倒酒。”

暖炉温着酒,赤幽的身体也慢慢恢复知觉。付沧洲坐着时仍比她要高,三碗入腹,继续问:“你家是怎没的?”

赤幽:“被火烧了。”

付沧洲顿了顿:“意外还是人为?”

烛光暖融,在青年剑客的眼底点燃两点明光。这双灰眸平静又漠然,见生见死都毫无波澜。既非白色那样空无一物,也不像黑色那样吞掉万事万物,像半锈的铁剑,静则似若无用,动则可破万军。[1]

被这样一双眼睛盯着,赤幽鬼使神差问:“如果是人为,付少侠会为我复仇吗?”

在酒肆帮工期间,她从掌柜夫妇那儿听了些许有关付沧洲的传闻。他身负不平事,自己寻仇,也替旁人复仇,千金请不了一剑,杯酒却可颠倒死生。

就是这样一个自矜自负的人,今日喝得微醺,竟在灯前爽朗笑了一声:“你这眼神,不是怀仇的。”

赤幽从没注意过自己的眼睛。掌柜夫人曾夸过她这属于“异乡人”的暗红色,她却始终觉得,这双眼只象征了她染血的来历。

赤虺覆族早就埋下祸根,她这个帝姬也不过是苟且偷生的助纣为虐之人,怎么可能有复仇之心呢?

子夜钟声敲响时,付沧洲再次踏着烟花策马而去。赤幽扫雪掩盖掉马蹄痕迹,忽然觉得,他比自己更像无家人。

哪怕同这雪上足印一样消失掉,也不会有人知道。

*

赤幽在这个无名小镇留了五年,学了算盘、记账、扫洒等一系列与帝姬身份相差甚远的杂活,也逐渐融入了这一方小江湖。她最擅长的,却是酿酒一事,连饮遍美酒的付沧洲都觉不赖。

一样的年关,掌柜夫人比划着赤幽与付沧洲腰线平齐的头顶,连连叹气:“该吃的一顿不少啊,怎就不见长高呢?”

妖族与凡人的生长速度不同,她的外貌自然不可能有变化。

掌柜思量道:“也有孩子会晚些,说不定等过了今年,幽儿的个头便蹿起来了。女大不中留,指不定还有人要给咱们的当垆姑娘说亲呢。”

掌柜夫人点头赞成:“是啊,黄花姑娘总不能同我们一样整天风吹日晒,回头还是寻个更好的去处为好。”

“幽儿也算咱们半个小妹了,往后若遇上有缘人,还得同酒肆里要陪嫁呢。”

掌柜本是无心之言,他的夫人却上了心:“没错!陪嫁总不能带着一地窖酒走吧,多掉面子?”

赤幽在一旁听得半懂不懂,却见掌柜转向坐在窗边独自饮酒的付沧洲,道:“付少侠什么时候劫富济贫一下?白喝了五年人家酿的酒,不如顺便给你捡回来的小可怜攒点嫁妆呗。”

付沧洲眯着醉眸瞥过不远处的小不点,不置可否,仰头将余酒饮尽,摔了酒坛便逾窗离开。

赤幽知道,这间酒肆是他唯一的尘缘,但也从不多留,从不多话,避免带来麻烦。可才过初春,她却收到了一支古旧精贵的铜簪。

这是赤幽身为“赤幽”,而不是“帝姬”收到的第一件礼物。

江湖传闻中的付沧洲素来只取人性命,从不留下任何东西。见了这支簪子,掌柜夫人纳罕不已,絮絮着同赤幽解释:“那大个头老家有个习俗,说是在簪头刻上姓字,便能祈祷对方平安。本来友人同性之间都可互赠,后来却慢慢变成了一样男女婚俗。”

千里迢迢送这东西,怕不是真是给她当嫁妆用的。

活在仇恨里的人,竟还有这样一份温情。

赤幽这个年岁,在妖族都不算成年,自然没有嫁人的打算。想着按照习俗用这东西祈那人平安,又怕刻错了位置,毁了古董,便先将铜簪藏在了贴身衣袋里,等付沧洲回来打听清楚。

然而春去秋来,她再没见到他。

岁末的雪如期而至,门外响起的却不是马嘶,而是一声狂笑。

满身妖气的男子闯入酒肆,手中握着那柄总被用来与赤幽比高矮的铁剑,轻而易举贯穿了掌柜夫妇的胸膛。

五指化为利爪,掏出鲜血淋漓的心脏,入侵者对着满地尸体自言自语:“二十八年前的一桩小事而已,还念念不忘到现在,凡人可真是小心眼。”

地窖内,赤幽泪流满面,拼命捂着嘴,身体因悲恸恐惧而狂颤不止。

原来,付沧洲找寻二十年的仇人,竟是灭了赤虺全族的腾蛇。

以凡人之躯对抗妖邪,无异于蚍蜉撼树。

“那小子也是稀罕,居然差一点就能炼出仙家剑意了,可惜没遇着伯乐。”腾蛇一口吞下两颗心脏,还不满足,“听闻他总在这儿寻美酒,莫非真有这么好喝?”

暴徒步步走近地窖,赤幽同样指尖化爪,一双瞳眸化作竖瞳。

这一年,虽然她的个头没有蹿高,但那被圣物抑制的妖力却已恢复了,甚至比先前强大数倍。纵然如此,未成年与成年的妖族之间依旧有着悬殊差距,赤幽不会以卵击石,只将指尖血滴入酒坛,隐匿在一旁。

这酒本是她专为付沧洲酿的。六年前,他的血救她于垂危之际,如今,她则要用赤虺之血为他复仇。

作为继承了帝祖血脉的妖蛇,她的血对每一个同族都是夺命剧毒。片刻后,大妖腾蛇突然脸色剧变,捏着自己的喉咙,狂呕不止。

毒液迅速侵入五脏六腑,垂死挣扎之际,视线内闯入一片粗布缝制的裙角。妖族少女拿着凡人的铁剑,仿若执掌生杀予夺的魔神。

“你、你……啊!!!”

烛火将剑身形状投在墙上,巨大的蛇影扭动不止,精准被人斩断七寸。这一刻,赤幽似乎觉醒了先祖追随魔神的某种基因,一剑,再一剑,每一招都显露出对杀戮的嗜好。

落雪后,大地一片白茫空旷。滚沸的大火与子夜的烟花一同绽放,浴血散发的少女孑然一身走出酒肆,仿若业火红莲里走出的阎罗。

火星噼啪,赤幽垂眸看着血滴顺着剑刃滑落,倒映出一双绯艳瞳眸。

如今,这双眼睛可是含着恨了?

烟散火烬,把雪地熏染得一片灰沉。她在一片狼藉里翻出一只瓷碗,融雪代酒,浇在了废墟之上。

付少侠,待彻底屠了腾蛇,我会去轮回路上寻你的。

*

恶的种子并未随着故人故事一并消亡。

永朔三十六年,仙门召集义士围剿腾蛇全族。得知消息,常年闭关的赤幽再次入世。

为了彻底完成复仇,她隐瞒身份混入夜岭,在赤虺故土击了杀腾蛇族长,自己也重伤而归。感受到熟悉的灼烫,赤幽立刻反应过来:她又要蜕皮了。

修士不会宽恕妖族,她独自沿着少年时的方向奔逃而出,再次路过那座石板桥。后腰伤得太重,妖力也被封印,她不得已化作少女模样,倒在道旁。

一样的大雪,一样的子夜,故地依旧,不见故人。

赤幽无所谓想:若遇到路过的凡人,她便借吸一口阳气续命;若是遇不到,这样死了,也算得偿所愿。

生机逐渐熄灭时,却忽听得一阵熟悉的马蹄声。

夜间视野受限,风雪阻塞道途,少年直到半里开外才看到横躺在石板桥中间的人,一边紧急勒马一边叱骂:“喂!你找死吗?”

马蹄声停,脚步声起,少年居高临下俯瞰她,一双如鹰隼锐利的灰色眼瞳粲然异常,像月轮表面的薄尘,像悬崖上的灰水晶,像入秋后朦胧灰暗的雨天。

赤幽忘了眨眼,就这样仰面朝天、满身狼狈地与他对视。

星移斗转不过俯仰之间,于凡人已过半生,于妖族只是一枕安眠。原来,无需她去寻他,故人踏过忘川河,自会归来。

天涯辽阔,轮回渺茫,她何其有幸?何其有幸?

久别重逢的泪泉不受控制汩汩而出,在面颊上冻结为冰霰。

知道吗?你又救了我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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