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青年微红着眼眶应声:“嗳,我在。”
二人发乎情止乎礼,白胭沉浸在有人相伴的欢喜中,却没想到与他相处的这一切,同样是一个甜蜜陷阱。
敞开心扉,也敞开了识海,男子利用她的放松趁虚而入,用邪修功法占据了她的身体。操纵白胭仙身的二十年期间,他深入清霜堂,让声影楼和鬼市势力蚕食入仙门,造下无数阴私灾厄。
直到邪修伏诛,白胭才重新醒来,一双清明眼瞳冷冷望着床帐。
二十年前那一切,美好得像个童话。
演出来的童话。
怎么又不长记性了呢?对她好的人,总是别有目的。
“胭儿,你怎么就这么不识好歹?”兄长白谦在床沿幸灾乐祸地叹,“晏三那种人也是你能招惹的?这下赔身赔心,往后可不好说亲了啊。”
据众人说,占据她身体的人是羲凰族三公子晏闻彻,那个出了名的疯子。他操纵她的仙身行尽残忍之事,最开始竟还能伪装成那般无邪的模样,骗走她一颗真心。
这样一来,显得她的真心也分外廉价。
当初那只不告而别的狐狸,或许也是看出白七表面玲珑、实则忠邪不辨才离开的吧。
一边自暴自弃,心底却一边不断浮现着另外一个念头:如果谋害她的那人果真是晏三公子,那他究竟是怎么对素昧平生的她了如指掌的?以至于从初见到剖白,完全没有露出任何破绽?
罢了,别深想了,不会有人听她狡辩的。从今往后,白七不会再信任何人。
*
因为邪修一事,一向高调的白适和吕曼吟夫妇也在族中抬不起头,只得将愤懑全部烧去闯祸的女儿身上。面对千夫所指,白胭顶不住舆论压力,索性去东洲求了一味“枉情深”——这朵奇花,是制作绝情丹最重要的一味药引。
用药后,她终于彻底忘掉了晏闻彻那张虚伪至极却刻骨铭心的脸,还有对他错付的全部感情。
如今的清霜堂几乎容不下她,白胭思来想去,试着往上清道宗递了一封书函。
白氏祖父风流,父辈族人实在太多。白胭虽与上清道宗首席寂尘道君有一层表兄妹关系,但因往来稀少,亲缘淡漠,故也不抱什么希望。却想不到,一月后就收到了篆有太极符文的通行令牌。
去了上清道宗才知道,如今上清道宗的主事并非她那位亲情淡漠的表兄江雪鸿,而是其义兄江寒秋掌门夫妇。
初来乍到那天,掌门夫人辛谣握着白胭的手,殷勤道:“你同寂尘师兄既是表亲,平常不妨往多往道君府走动走动。”
结合临去前自家母亲遮遮掩掩的暗示,白胭稍加思量,立刻了然——原来,她自以为的避世举动,竟被当成了送往上清道宗的联姻工具。
更准确地说,世人都知道她那位寂尘表兄自幼断绝情丝,甚至曾与妖女纠缠不清。白胭主动倒贴,几乎等同于又一层羞辱。
多年的隐忍不发让白胭对这件事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态,她自然不会去道君府自讨没趣,只在西侧紫阳谷寻了处僻静角落借住着。
无所谓了,反正她的名声早就已经坏了。少年时被白谦用尽一切手段诋毁,晏三又借着她的身子处处为恶,若是上清道宗也容不下白七,外出漂泊着就是。
仙门多有灵兽,何况白氏族人的玉麟血脉本就容易吸引飞禽走兽。白胭刻意在紫阳谷里外兜了不少圈,却没有寻到一只野生狐狸,只同宗门内的灵鹤熟络了起来。
孑然一身住了三年,院子的小木门第一次被人敲响。
开门只见青年一袭白衣道服,袖角染了风尘,似从仙门之外急匆匆刚赶回来。
多年不见,白胭辨认了许久,才唤道:“表兄。”
江雪鸿颔首,也没有要进门的意思,递去半卷珍稀道经,没头没尾道:“我近日要带一人进道宗。”
在白胭疑惑不解的视线里,他继续道:“听闻女子之间多有私下之语,往后若云衣有什么不便与我说的,还望你能转告。”
“务必帮她远着辛谣。”
没有前因,只有后果。断情丝的人不懂得体恤旁人,全然不顾她能否听得明白。好在白胭聪慧,电光火石之间就领悟了三点:
第一,江雪鸿要带一个“云姑娘”来上清道宗。
第二,江雪鸿希望她多关照着“云姑娘”,不仅要转达云衣未曾说与他的话,更要提防辛谣。
第三,这本贴着她的功法选的道经是给她的报酬,之所以只有上半卷,显然是要等她履约后才能得到剩下一半。
“不知那位云姑娘是?”
“寂尘之妻。”
仪式未成,他就已经以夫妻相称。
白胭与江雪鸿接触不多,但她记忆中的表兄清正无双、泾渭分明,从不会相信类似“女儿家之间的体己话”这种道听途说,更不会对旁人投注如此关切。
思及吕曼吟和辛谣的痴心大梦,白胭捧着道经,低头暗哂。
这桩私下许诺的婚事,仙门内怕是都还不知道吧?
她才不要告诉她们。
*
如白胭所料,寂尘道君迎娶青楼妖女一事在上清道宗内外引起轩然大波,但新郎官只凭借一人意志,平静又坚定完成了所有大婚仪式,把云衣稳稳护在道君府。
三日回门后,江雪鸿留了一纸传音符给白胭。这次没有提要求,而是抛了个问题:“你可曾听闻过邵忻此人?”
白胭:“不识得。”
江雪鸿没再回应,但白胭次日便得知,有一位妖族医修将来紫阳谷暂住。
道君夫人在凡间受了伤,近日又常有阴兵作祟,上清道宗掌门夫妇的防守并不值得信任,寂尘道君便想要安插自己的势力。
只那一问实在是多余。
也正因有这一问,白胭不由格外观察起紫阳谷新来的邵大夫。
不知为何,就像当初她刻意在紫阳谷找狐狸一样,根本碰不着那个人,简直像在故意躲着她似的。
白胭好奇心起,用隐息符守在客卿居所,总算一睹对方真容。
晚春时节,芳菲落尽,青年的翠青衣衫几乎溶在山林之间,腰佩客卿令,背挎竹木筐,是再寻常不过的医修打扮。
白胭看了许久,确信自己的的确确对这个男人没什么印象。只那一头胭脂淡染的粉色长发,总让她恍惚想起当年那只下落不明的狐狸。
她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
狐狸狐狸,又是狐狸,难不成生出心魔执念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