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恋恋不舍”的目光落在夷则眼里,便又成了诚惶诚恐的象征。
“别怕,我犯的事多了去,今遭受罚的话保证不拖累你。”
似乎为了安慰这个可怜的老人家,她提起小木桶中唯一钓来的一条花鲢,抬手将其劈晕,慷慨递去:“喏,拿着吧,年纪大了更要好好补补自己。”
沐枫辟谷多年,今日被迫塞下一条鱼,见她在门禁后还转身往外跑,不禁出声提醒。
“迟都迟了,不如多玩一会儿。”夷则不以为意,转身时背着的钓竿几乎打到沐枫脸上,“趁着天还没完全黑,我再去掉一条。”
说罢一路哼着歌,走远了。
*
那日的鱼最终送给了沐枫的同门师弟江望。少年人一边吃着烤鱼,一边啧啧称赞:“师兄,这条鱼你是从哪儿钓来的?也太好吃了!”
沐枫恢复原貌,闻着喷香依旧岿然不动,擦拭着本命剑上沾的灰尘,淡淡道:“受人馈赠。”
“谁啊?”
“你不识得。”
江望闻言失落不已:“见了美人不心动,见了美食不嘴馋,师兄你就不能有点生活乐趣?”
沐枫脑内莫名其妙晃过少女一手提木桶,一手抱甜糕的影子——换做是她,定有所谓的“生活乐趣”吧。
江望又低头啃了几口,仍不死心:“下回那人如果再送的话,你记得帮我问问来头。”
未来的道宗继承人满脸就剩一个馋字,沐枫忍不住数落道:“想得美。”
江望胡乱捧场:“是是是,师兄你最美!”
沐枫:“……”
本以为以为有关鱼的风波到此为止,次日沐枫再去山门时,却又听得一声熟悉的:“前辈!”
夷则一跃三级台阶蹦跶上来,还是背着那根差点抽到他脸上的钓鱼竿:“您必须天天都要打扫山门吗?上上下下这么多台阶,也太辛苦了。”
沐枫之所以变成一副老头模样,就是为了避免被女子纠缠,想不到会遇上这个奇葩。此刻,他竟觉得不该再来山门。
无论如何推辞,沐枫又一次被夷则夺下本命剑幻化的沉重“扫帚”。因昨日打扫得彻底,热心少女用更快的速度扫尽落叶,照例把垂钓所获给了他——这次是两条鲈鱼。
“野鲈鱼可补身体了,白嫩清香,没有腥味,更没有养的鲈鱼油腻。回头只需把它切成薄片放在银缸里,用冰块镇上一夜,次日取来蘸着芥葱吃一口,保准您爱不释手。”
沐枫听她叨叨说着,忽然就想起江望那句“哪儿钓来的”,话到嘴边又觉得没必要有此一问。
这俩人都口无遮拦,若是垂钓时遇见了,不得聊上三天三夜?
夷则不知他别有所思,继续道:“哦对,我忘了您年纪大了,大概不能吃凉的。但鲈鱼蒸着或涮着也挺好吃的,与野山珍搭配口感最佳,若是没有锅灶,我给您送一只铜鼎过去。”
她滔滔不绝介绍着鲈鱼的各种烹调方法,似乎对吃之一事分外了解。沐枫在意的却只有她拿炼丹所用的铜鼎当锅炉这一件事,一时心情复杂。
“老前辈,您明天还来吗?”夷则最后笑盈盈问他,“若是您还来的话,我再给您带点好东西。”
沐枫婉拒:“无缘受馈,有违法教。”
夷则完全听不出他的疏离之意:“我把您当爷爷孝敬,哪里违法了?”
好一个“孝敬”。
沐枫一时不知该为自己精湛的伪装自得,还是为被小姑娘叫“爷爷”而恼火。
是夜,惊才绝艳的少年入道百年来头一次开荤,用冰符冻罢鲈鱼,蘸着芥葱浅尝——口感冰冰凉凉,肉质新鲜爽口,果然如她所说,滋味甚好。
或许上回那条花鲢也不该给江望。
饱腹归饱腹,修道之人毕竟还是辟谷为好。沐枫本不想赴约,可到了次日黄昏,却依旧鬼使神差去了山门。
他自我安慰想着:反正沐枫现在只是个老头,夷则修为不及,肯定看不出来他的伪装,只一心想着敬老,总不会生出什么旖旎心思。
哪怕真按辈分算,夷则的一声“前辈”,大长老的亲传弟子沐枫也担得起。
然而,这次等待他的并不是河鲜海产,而是一把崭新的扫帚。
“我去凡间找了一天才挑中个最顺手的,镇上的乡亲们都说好用。”夷则硬生生将其塞进沐枫手里,语气分外诚恳,“往后您就用这个扫地,原先那把重得要命的扫帚我替您扔了吧。”
说罢提起裙子,抬腿就是一个利落爽快的直踢。本命剑幻化的扫帚骨碌碌滚下山阶,发出一串令人郁闷的重响。
暮色苍茫,沐枫握着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农家土扫帚,沉默又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