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想办法打倒他。”
“……”
长久的沉默让林禹耐心尽失,对方就是低着头不说话他都知道他对自己这句话的不认同,只不过碍于自己是老师才没有反驳。
一时间挫败占据了所有情绪,他甚至反思自己到底为什么要把人留下,到底有什么好说的?自己不想改变难道他还能硬逼着人做出改变吗?
他都想放弃了。
行政楼顶上的大钟在久久无言中又划过几个刻度,林禹也等累了,索性站直了身子就要走,这时夏惜文在良久的沉默后终于开了口:“您当年也经历过这些吗?”
林禹拍了拍自己手肘上的灰土:“是啊,跟你大差不差。”
“那很好啊,我真是没想到像我们经历过这种事情的人长大了竟然也能变得这么开朗。”
“……”
他这一副很知足很满意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虽然很不想打击你,但这事儿要不是我当初想尽办法做出改变也是绝不会长成现在这样的。你要是一成不变,任由他们欺负下去,你只会越来越阴郁,越来越仇恨。”
“那您那时是怎么改变的呢?”
说起这个林禹心中就一派柔软,虽然刚上初中那段日子是他这辈子最不想回忆的,但因为有那个人的出现,就让那段回忆添了几分甜。
“我比你幸运,我有人帮。”
“谁啊?”
“我的老师。”
这时,距离五班不过十步远的办公室竟然开了门。走廊上的两个人登时都站直了,不约而同看过去,杨昱轩手提着背包搭在肩上,这抹身影出现在二人的视线里,一个很平静一个很惊讶。
“物理老师好。”
“老、杨老师。”
不是,他不是下了课就走了吗?他亲眼看着他下的楼,什么时候又回来的?
杨昱轩似乎一点也不好奇他们两个这么晚了为什么还在这里,看了一眼叮嘱道:“别太晚。”
“……是。”
看着人真的离开林禹才放松了身体又继续俯下身撑在窗台上。夏惜文像是感受到了对方的变化,怯懦中带着好奇:“您好像很紧张?”
“……”
“这么明显吗?也没有吧。”
一听他没否认夏惜文更好奇了:“您和物理老师怎么了?”
“吵架了呗,我回来就是为了追他的。”
夏惜文惊呆了:“追、追?您是要和他……示爱吗?”
“……”
林禹更是惊呆了:“不是,看你窝窝囊囊的没想到还是个闷骚?示爱?你想哪去了?追人就一定是追爱人?就不能是最尊敬的人?他是我这辈子最敬重的人,你别给我侮辱他!”
“对、对不起!”
察觉到自己的语气有些急了,林禹缓和了一下说:“好了好了,别害怕,不是冲你。”
夏惜文呆头呆脑“哦”了一声,低着头偷摸看了看对方的脸色,又问:“那物理老师就是当年帮您的人?”
“没错。想知道当年我是怎么算计他的吗?”
“您还算计自己的老师?!”
林禹笑开了:“想不到吧,杨老师从27岁就在这学校当老师,我跟他相遇也是那一年,那一年我正上初一,情况跟你是一模一样,被人欺负被人侮辱,听见下课铃响都害怕,因为一下课他们就要开始折磨自己。我挨了大概有半年,那时候老师重点教高中部,初中部就教两个班吧。他在初一上学期的时候看见过我被欺负,管了两次,那时候管也就是看见的时候喝止几声,可能是他有威名?他喊几声那些人还真就能停手,比自己班主任说还管用。我心眼儿多啊,就记住他了。”
“记住他之后我就想方设法接近他,博可怜装柔弱,时常以各种理由去找他缠着他。后来学期结束的时候,放寒假嘛,我没地方去。哦对了,你比我幸运,我没爹没妈,过年都是在学校宿舍过的。”
“开学前一天看见他,他竟然邀请我去他家住,天知道我当时高兴成什么样,但我得装啊,装作不愿意,欲擒故纵,欲拒还迎,就拒绝了,还把人家说得不好意思,可我心里早就吃定他了,拒绝以后又各种去纠缠,现在想想也是有点臭不要脸。”
空荡荡的路上出现一个人影,刚从教学楼里一出来林禹就在窗户边看见了,一路走过,快到校门的时候那人抬头看了看,林禹与他四目相对,举起胳膊挥挥手,即便知道对方看不见,但藏在口罩下边的脸依旧笑得灿烂。
那人果然没有回应,扭头就走了。再回头,夏惜文注视着自己的那双眼亮亮的,林禹特别贱兮兮地问了一句:“是不是很羡慕,实话说我都羡慕自己,能遇见他。”
夏惜文:“……”
对方的眸光迅速黯淡下去,林禹察言观色的能力已臻化境,及时收住了自己的优越感,继续刚才的话说:“后来真的跟着他吃住之后,我的状况稍微有些好转,但还是会被欺负,他就教我反击,各种搏斗武术招数,还告诉我破除胆怯只能靠自己,招数会得再多,在面对敌人的时候如果连挥拳的勇气都没有那也是没用的。而这种勇气只能靠自己。”
“再后来我真的亲手把欺负我的人揍得不敢再惹我,直到那时候我才知道,人要想扬眉吐气,方法可以找捷径,但自己的勇气才是根基。所以,你觉得你可以改变了吗?”
看着人离开的背影,要说一开始还想着激励他,现身说法去开导他,告诉他捷径,告诉他该怎么改变现状,甚至私心里有一瞬间也冒出来不行就跟当年老师一样收了他的想法,再甚至他都把捷径的方法暗示给他了。
可现在……
林禹看着彻底黑下来的天,摇头叹息,到底是呆了些。
只是,那孩子刚才提了一嘴,老师竟然也找他谈过话?
金水路一个高档学区房,离他就职的学校步行只有五分钟的路,他在这里住了十三年,后来有三年不曾回来,如今再来,竟是连进那个门都变得困难。
不过没关系。
林禹拿出钥匙打开它对面的门。
来日方长嘛,他近水楼台还怕日后没有撬开那扇门的机会?
打开门正要进去就听见身后又传来响动,那扇久违的门开了,杨昱轩穿着围裙拎着垃圾袋弯腰放在门边,一起身俩人正好碰了个面对面。
杨昱轩愕然:“……你?”
林禹很快反应过来,笑容洋溢道:“杨老师好啊,好巧,我们住对门呢。”
“这对面不是一对年轻的夫妻?”
“是啊,就是因为太年轻嘛,还着房贷压力多大,我一心软就给他们在别的楼上买了个房子,这个归我,这样一来他们就没有房贷的烦恼了。”
“……”
“什么时候的事?”
“就这两天啊,我怕他们搬家动静太大打扰到您,干脆把新房给他们装修好了直接拎包入住,他们一高兴就把这个房子里面所有东西原模原样都给我了。”
“嘭”地一声,林禹眼睁睁看着对面的门当着他面摔上。愣在原地眨了眨眼,然后非常淡定地进了自己家门。
十分钟后,他拎着一兜西红柿和鸡蛋站在对门,抬手摁了门铃,不一会儿,猫眼儿那块明亮明显暗了下来,果不其然,门内传来声音:“你到底要干嘛?”
林禹把手里提着的西红柿鸡蛋往上提了提,放到猫眼儿那让人看得更清楚一些,一脸真诚道:“刚搬过来还没安置别的,燃气没交钱,厨房也没油,借用一下做个饭。”
门内沉默了一会儿,又道:“自己想办法,家里不见外客。”
怕人走了林禹紧接着道:“别呀,两个大男人怕什么,不论同事还是对门,这关系总不至于连借个东西都不给是不?呐,我自备食材,绝不滥用您一丁点东西。”
“……”
猫眼儿还是暗的,但就是听不见门内说话。林禹知道人没走,索性豁出去了,哭嚎着:“您行行好吧,我中午就没吃饭,再不吃点东西就要饿晕了,我真要晕了啊,啊眼睛也花了……啊!好难受,救命啊……”
门在犹豫一阵后终于开了,迎面就是一张黑了的脸,杨昱轩沉声道:“几年没见你怎么变得这么不要脸了?”
即便这一层楼就两户人家,但有人在自家门前这样哀嚎怎么看都不好看,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怎么人家了。
不够丢人的。
林禹就是吃准了他这脾气所以才敢这样放肆。
“您那是不知道我这几年怎么过的,要脸的人都吃不上饭。”
拎着一兜子食材大大方方进了门,笑容在看见屋内陈设之后就慢慢消失在脸上。
屋内陈设一如当年,一进门斜对着的墙上有面全身镜,他大学以后才按上,后来再反省都是跪在那里。客厅的茶几上放过藤条戒尺,也放过老师当年疼他给他买的运动鞋。沙发上放过他们两个洗干净的衣服,也趴在上面挨过老师的打。茶几旁边的空地是他例行请罚的地方,阳台上的衣架他每次往下拽衣服的时候都会掉。
只消一眼,每一个物件的记忆前呼后拥着纷至沓来,生生往人脑袋里撞。
回首,北面的小书房是他过去的房间,一张小床,一个书桌。
待看到床头上挂着的两条断成四截的皮带时,他眼泪差点掉出来。
那是他这辈子挨过最狠的两次打,两次离家出走,两次被打进医院。如果没猜错,床头柜的抽屉里应该还有一根断了的戒尺,除此之外空无一物。
那都是被老师勒令放好,时刻警醒自己的东西。
可没怎么管用,老师给予的代价终究抵不过现实的惩罚,他最后一次的任性直接在二人面前拉开了一道跨越不过的长河,两人站在彼端,一个孑然向前,一个在后面穿云踏月穷追不舍。
他想他应该再挨断一条,以祭奠过去这三年悔恨的岁月。
可他知道不可能了,能给予他惩罚又给予他温暖的人彻底心如死灰,对他放弃也对自己放弃,想挨打都已是奢求。
“请自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