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什么人物?我能见见?”
肺里呼出的烟气袅袅升空,模糊了头顶银色的琉璃吊灯。耳边回荡的尽是小提琴哀婉的曲调,和客人们柔情蜜意的喁喁私语,装修和布置上透着普通百姓不敢轻易踏足的高贵与典雅。
法式餐厅,这个人一如既往的瞎讲究。
穷苦人家出身一有了钱就学那些所谓的上流做派,还为此沾沾自喜,他的母亲就是这样的人。
“你不必见,这事儿妈准给你办成了。”
桌子对面的女人保养极好,即便是寒冬腊月也依然穿着杏色的露肩长裙,脸上看不出一丁点褶皱,满脸的胭脂粉料都是用大把金钱堆积出来的。
林禹长得并不像他母亲,只是眼睛轮廓有几分相似,尤其是瞳仁深处透出的那几缕精光,最是如出一辙。
从远处看这二人模样,根本没人把他们往母子上想,林禹一身正装,对方更是雍容艳丽,倒更像是一对才子佳人。
林禹吸了口烟,上身往椅背上一靠,尽量让身后的伤少接触到椅面,可伤的范围太大,他无论怎么挪动都无法全部避开。
面上若无其事吐出烟圈,眯着眼等着面前的烟雾散开,那张脸重新在她眼前清晰,他才道:“是不方便让我见?”
“倒不是,你应该不愿意见。”
“哪来的关系?”
摇晃的红酒杯贴近朱唇,仰头抿了一口,笑得妩媚动人:“你后爸那边的人,我知道你不愿意接触,所以我说你不必见。”
他的确厌恶那边的人。
“对方什么条件?钱,地皮,房子,还是别的什么?”
空了的高脚杯放下,反手搭在桌上林禹的手背上,林禹叼着烟不经意挑了挑眉,一抬头就见母亲笑得妩媚又得意,活像只林间笑闹的狐狸。
“条件你不用管,妈都给你办好。只是……”
话点到为止,留了耐人寻味的空白。林禹顿时了然,吸完最后一口烟,把烟蒂摁灭在天鹅型的烟灰缸里。桌上摆放着一桌子的美味佳肴,牛排鹅肝小蛋糕,盘子把桌子占得满满当当,但盘子里边的东西攒到一块还凑不够一个家里饭碗的碗底。
林禹很看不上这种故作高雅的排场,他低俗,他更喜欢大排档。
搭在手背上的手还没撤开,他故意往那叠着的两只手上盯了一阵,再抬眸也笑了,故意露出自己最有魅力的笑,道:“是您有条件?这就好说了。”
趁着拿文件的动作把手收回来,从背后掏出一个牛皮纸袋,递到对面。
“这是今年一年的成果,您过目。利润是给您分去五成八成还是全给您,都随意。”
林禹笑得从容又优雅,根本不像是谈判中弱势的一方。对面的妇人也收回手,倒了个杯底的红酒,摇晃着,眸中尽是刻意展现出来的魅惑。
“你这孩子说什么呢?本来就是我拿得多,你那点钱留着自己花,再说我攒的将来还不全是你的?算那么清楚做什么?”
林禹被她的电眼电得浑身犯恶心,笑容不坠:“妈,您那些招数用在别的男人身上就好,对自己儿子用不着这样。我从小接受正经教育,家教严,要是让家长知道我来和您这种女人见面,怕是会生气。”
妇人脸上的笑容一僵,浑身散发的那种魅惑变戏法一样收起来,一时间怒容满面:“小禹你怎么说话呢!
一句话就能让她原形毕露了,林禹很是开心:“您可以骂我,当儿子的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您完全可以骂我。”
他倒要看看对方能反驳他哪一句?
显然对方也觉得自己在哪个身份上都不占理,干笑了一下道:“你是我儿子我怎么舍得骂你。好,是妈妈的不是,钱的事你以后不用提,我不差你那点,等我百年以后我这些都是你的。”
“那可不一定,我不是还有个同母异父的亲弟弟?”
妇人嗔怪他:“想那么多,那有他爸管呢,我这点小钱他看不上。以后都是你的,你不要觉得现在我把钱分那么清是对你不放心,我不过是帮你存着,这些钱算什么,那些地产、不动产以后都是……”
林禹实在听不下去了,每次都用这种话来安抚他,明明他也没惦记,为什么说得他好像迫不及待想接手一样?
抬手及时打断她:“行了妈,说这个就生分了,您说条件吧。”
妇人的表情总算是表现得像个母亲,慈爱出现在那张过于年轻的脸上怎么看怎么违和,尤其对着的还是个三十岁的男人。
“说条件你才是生分了,哪有母亲和儿子提条件的。就是个请求,下星期三你弟弟生日,我想叫你去家里一起吃顿饭。”
火机刚凑到嘴边的香烟就顿住了,连点都忘了点。对于这个要求他多少是有些惊讶:“就这个?”
这么有重量的条件她竟然只提这么一个轻飘飘的要求,打得什么算盘?
“还有,就是有点远了,大概得明年五一前后了,你后爸他儿子要结婚,你去露个脸。”
打火机点燃,呼出的香烟模糊了眼前的景象,把火机往桌上一放,身后的伤口已经疼到麻木,他状似不经意的挪动了一下身子,钝痛依然不见任何缓解。
脸上依然一片淡然:“你似乎很想让我去亲近你家?”
“你这孩子说的,你就是不爱粘人,不然那也是你的家。”
烟雾遮盖了他脸上嘲讽又不屑的冷笑:“嘁,我可高攀不起。”
“有什么高攀不起?他私生子遍地都是,哪个都能管他叫爹怎么你就不能?我好歹是他明媒正娶的续弦,你叫声爸谁也说不出什么,就是你过不了自己那个坎,不然你要什么没有?”
“我在你眼里是那种谁有钱就能跟谁叫爹的人?”
犀利的话刺得笑容一顿,妇人僵住的脸很快又笑起来:“那倒不是,不过咱俩是一路人。”那人身上的万种风情像是怎么都收不起来一样,看人的眼神中带着一抹自信的笃定,“小禹,你骨子里跟妈妈一样,为了达到目的可以做任何不想做的事。你很像我。”
林禹向前微探着身子,故意把嘴里的烟雾喷到人脸上,笑容和他母亲如出一辙:“我家里管得严,有些事底线可比您高得多。那个家我一点也不想接触,而且人家也不会欢迎我,你换个条件吧。”
“怎么不会欢迎?你就是想得多,你是我儿子,小时候还在家里住过几天呢,房间都还给你留着,你就是太见外。”
叼着烟的嘴忍不住冷笑:“您那大别墅房间多得能把方圆百里坟头的鬼都住进去,确定是给我留的?”
精致的脸上涌上不悦:“小禹,你说话就一定要这么噎人?还是跟小时候一样,你嘴甜一点也不至于不招你后爸待见。”
“我需要他待见?”
“你就是对他有偏见,人家还是很关心你的,这些天还经常提起你,小禹也大了吧?最近在哪发展呢,要不要帮帮他什么的,人家也不是不闻不问的。你就趁着你弟弟过生日,大家一起聚一聚,相处好了以后也能有个帮衬,再说你弟弟都快二十了,还没见过你呢。”
眼睛骤然眯起,林禹从一堆废话中精准捕捉到了什么,语气透着危险:“他问起我?不会是怀疑什么了?妈,你真的确定你在外面做事瞒得住他?”
他那个后爸典型大男子主义,自己家的女人绝不让抛头露面,说出去丢他的人,要让他发现……
还不直接给他捣鼓黄了?
毕竟这个公司说到底是他母亲的,就算他有心想一步步蚕食了,可到底需要时间。
不得不承认,林禹虽然自己手里也有资源,可真要把他得罪了,对方要整他,真是跟大象踩死蚂蚁一样简单。
可能是他望着人的眼睛太过警惕和严肃,倒让那妇人怔了怔,语气也有了些紧张:“应当不会,他可能只是顺口提起了,再说从头到尾我都没出过面,全是你在管。最重要的,咱们连他一个子公司的分公司都比不上,人家哪里看得见咱们?想太多啦。”
林禹想想也是,站在山顶的人哪里看得见刚要上山的?而且他和那个男人的相处总共都不到两个月,还是初中那会儿,现在怕是连他长什么样都忘了。
稍稍平复了心底的紧张,从容再次回到脸上:“好吧,我不去。”
“就一顿饭的功夫,不会耽误你太久,妈也希望你们兄弟间能亲近亲近。”
“亲不亲近看缘分,何必生拉硬拽。您换个条件吧。”
对方听了这话也不急,笑着拿起刀叉,姿态优雅地切下一小块牛排放进嘴里,慢条斯理的嚼着,笑着。最后抿了一口红酒,用一种为难地语气叹道:“那这事儿就有些难度了。”
双眸顿时眯起,夹着香烟的手在半空中一顿,乜斜着眼仔细打量了一番对面的人。
故作为难的神情演得极为老练,可由于对象是他,又带了几分逗孩子似的的漫不经心。
她料定他别无选择。
她在逼他答应。
停在半空的香烟终于移到嘴边,吸了一口,烟像冰一样从鼻腔冷到了肺。
再开口已是把情绪都隐藏起来:“妈,我能问下您找的人是谁吗?我当初也找过人,不是权限不够就是打着好几个弯,您知道的,有些事如果是自己托关系还好办,但要是找的人再需要托关系,那就容易出岔子,而且听说是局长亲自下的决定,您找得那人到底有没有谱?”
“局长本人,你说有没有谱?”
对方摇着红酒的姿态优雅又从容,挑眉看他的眼神中满是带着戏谑的自信。林禹冷嗤道:“别逗了,我怎么不知道您还认识局长呢?为了哄我牛皮吹破了天可就让人笑话了。”
话中的讽刺和不屑化作无数尖刺刺向对方,妇人的面上一瞬间涨红,反驳的话冲口而出:“你不知道的多着了,我这些年生活在什么环境我不知道?你这个后爸背景深着了,别看他是从商,政坛上有头有脸的人哪个不跟他挂钩?区区一个局长,哼,他有个堂哥,就是你要找的局长本人。”
“他堂哥一家三代从政,都是部级干部,最次的也是厅局级。没谱的话我会拿这个哄你?”
呵,激将法屡试不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