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石有近一个月没见到主子了,他双膝落地,重重磕了个响头:“主子!”
若搁日常,徐渭身边的小厮也不用行此大礼,齐石心里清楚,他和于嘉能平安的在山上养伤,全赖主子不顾自身性命,引开了搜山的人。
徐渭打量着他,见他行动自如,遂颔首回应:“恢复得不错!”
还没等齐石说话,就被木琴热络的大手扶起来:“齐石,你终于回来了!”
三人快步去了徐渭书房。
他坐在书案后,命齐石讲讲回程的情况。
“自您走后,山里下了暴雨,我和于姑娘只能去更远的山涧拾柴火,正好赶上了香夫人派来的搜山人,还好姑娘机警,拉着我跳水屏息才躲过去。后来,那些人就被叫了回去,说是在禹州附近发现了一行人。过了半月,我们养好伤就走陆路回来了,一路无事。”
木琴听此,眉毛乱飞地说起了主子的睿智,将那些人耍的团团转。
正说得起劲,被齐石拽住衣袖往下压,木琴愣了愣,在看到他的眼色后,瞬间明白过来,就开始给齐石搭话头:“不对啊,怎么只你一人回来了?”
齐石暗里朝他比了大拇指,又抓紧看看主子的神情。
徐渭手里正握着严贞给的策论,听此话,也慢慢抬了头。
齐石就知道,他还惦念着于姑娘,快速说:“于姑娘自进了京,就非要和我分开,还不准我跟。后来,她甩了我就不见踪影了!”
徐渭淡淡点头,转而拾起笔,在信笺上艰涩地写了起来。
他写的不是策论,而是给恩师去信说明自己的思量,正如他与师兄所说,他觉得非雷霆手段不能拯救腐朽的朝政。
但他也深知恩师的性子,秉承的是“礼法并重,宽猛相济”的大儒思想,近年还有点谈玄论道的避世倾向,而自己此番破釜沉舟的刚猛路子,不是清流的为官之道。
他何曾不想做无愧于心的士大夫,爱惜儒臣的羽毛,可官道维艰。
他叹了口气,又团了一稿,自己“辩法论道”的功夫跟恩师差远了!
半晌闭了闭眼,他说服自己还是平铺直叙吧,再多的技法也压不住恩师的怒火,这信晚一天发出,就免不了再有其他师兄骂上门来!
他在信尾压了一朵梅,才慢慢阖上信,递给木琴寄出。
夜已深,他起身立在窗前,推开阖木窗,双手背在身后,静待潇潇雨歇。
而另一边,袁祎也是夜不能寐,一半兴奋一半担忧,虽在宴席上让严贞吃了鳖,但他走时明晃晃地挖墙脚,拉拢徐渭,也不得不提防。
沉心思量会儿,终觉得明日早朝后,要约徐大人谈谈他的升迁规划。
可早朝时,发生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司天监监正回禀,三日后有“天狗吃日”的天象,民间议论纷纷,说是因最近朝堂杀伐过重,这是天罚人怨。
嘉庆帝虽年老了爱攒小金库,但是盛年时也曾有着旷世伟业的抱负,要不也不能在早些年颁布“改土归流”收拢中央集权的政令了!
奈何,皇帝越老,越在意史书怎么评判自己在位时的功绩,最见不得就是神灵降罚的说法。
皇帝震怒,瞪眼道:“邓瑛,朕限你锦衣卫一日内平息民间谣言!”
邓瑛应“诺”后,严党开始围堵袁祎,将天罚归咎于他出的严刑峻法的馊主意。
袁党也斗鸡似的,与严党拼起嘴皮子,吵得皇帝愈发的暴怒。
但事情终归要解决啊,嘉庆帝点礼部尚书孙颐出列:“你说说,如何应对?”
按律法,发生长时间的日食,需要举行救护仪式,不仅皇帝和朝中大臣要斋戒、祭告天地,皇帝还要修省,反思施政过程的失德行为。
孙颐回禀:“据臣观测,本次日食持续时间会超一刻钟,中间还会有初亏和食甚等异相,照例需要举行一级救护仪式。”
此话一出,底下官员们俱跪地哀嚎,唯有龙椅上的皇帝沉着张长脸,镇定自持。
但礼部尚书主谏的救护之礼,明显令皇帝心里不喜了,如若这么做,岂不是要昭告天下皇帝错了?
袁祎可不能任由严党胡邹,这样发展下去,没准一会儿还会主谏皇帝大赦天下,那岂不是让严贞的龟儿子钻了空子,于流刑处罚中得到赦免?
他扬声:“臣有事启奏。”
皇帝近来十分得意这个甚懂帝心的太子太傅,他沉声:“袁爱卿,有何奏?”
“臣认为,不宜举行救护之礼!只需以青词上疏天地,天地受到天子的真诚感召,自会令群阴退伏!”
皇帝一听,欣然应允,随即问道:“哪位爱卿愿意执笔青词?”
平日里喜欢阿从帝意的官油子都低下了头,默不作声。写词容易,但是写得能感召天地清退日食,自问做不到,明显这可是个大坑。
而且,谁会傻得跟严相对着干?
袁祎遂举谏:“都察院副指挥使徐渭,师从大儒杨继茂,文采斐然,堪当此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