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徐渭掀起窗帘一角往外看,牵住麻绳的中年妇人,和于嘉长得很像。
握住帘子的手顿了顿,他不由得勾起嘴角,又很快压了下去,随即吩咐:“木琴,拿着我的令牌去一趟京兆尹。”
齐石愣了,怕他没看清那中年美妇人的长相,提示道:“旁边那位,是于姑娘的娘。”
徐渭淡淡道:“那又如何,速去!齐石我们回府。”
他的目光瞥向帘外的那抹倩影,炙热的光隔着人群定在她身上。
心中闪念:【真好,你平安回来了。】
眼底里,她的眉梢、唇角、纤腰和记忆中的那人一一重叠,千言万语都道不尽此刻心底的灼热。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一如寻常,可攥紧帘子的手却迟迟不肯放下,压制着手背青筋暴起。
随着车驾驶离了巷口,直至看不见那站在绚烂阳光里的身影,他才渐渐地吐了口气,撂开了手。
车厢里,遮住了光,盛夏竟阴冷如斯。
不一会儿,木琴带着京兆尹帮于嘉逃出来,只留美妇人在身后怒气大喊:“于嘉,你回来!”
她当然不会回去乖乖挨绑,只是回头娇俏地眨眨眼:“于娘子,你自顾美丽,不必担心我!”
等出了于娇岚能追上的范围,于嘉连忙问:“你怎知道我在这?还请动了京兆尹?”
木琴当然不会贪功,与她说起了,大人方才命车停在巷口,虽未露面,但是给了去京兆尹的令牌,羊脂玉所制的徐字二品令牌摊在手上。
她连忙转头,往巷口去看,只见那处空荡荡的,哪还有车驾的影子,不由失望:“他走了?”
木琴再与她说起了主子近日的升迁。
于嘉深知:与徐大人错过的这些天,那个任由都察院官油子欺辱的愣头青,已稳稳地入了权势中心。
权势催人变,她还想确认,自己在徐大人心中的分量:“这些天,他有问起我吗?”
木琴实话实说:“那倒没有。齐石一人回来,主子也没问缘由。只是今日碰到了邓瑛,他才问你在哪?”
徐大人猜得没错,一提那人,于嘉就寒毛乍立,一整个应激反应,但也还算警醒:“邓瑛为何拦车?”
木琴也郁闷,那人替严相传个话,至于那么嚣张吗?
待一道回了徐府,木琴提议:“和我去见主子吧?”
于嘉想着是该见见,但走至了庑廊,又一霎儿想通了:为何巴巴去见?明明是他下了蒙汗药先离开,害自己傻傻睡了两天!
都到巷口了,也不多等等……
她气哼哼地甩了句话:“我不去了!”,就回了之前在徐府住的屋子。
木琴则径直去了徐渭书房,先是抱怨女人变脸快,看主子低头执笔无甚反应,又关心起青词写得怎样了,毕竟老皇帝只给了一天时间。
齐石这时走了进来,嗫嚅道:“袁府谋士送来了青词,说是袁大人命主子誊抄,人还在前庭等着取回。”
徐渭皱了皱眉,说:“拿来!”
徐渭将桌上的冷茶泼到砚台里,重铺了一张新纸,落笔就是一个个笔法空灵的行书小字。
木琴也不顾规矩趴在桌案上凑头看,扫到“陛下以父事天,以兄事日,仰祈群阴之退,日月重华。”
不由唏嘘:这溜须拍马,袁大人算第一,没人称第二,毫无士大夫的气节。
可徐渭平淡地从头看到尾,全无愤恨,须臾就抄好递给齐石。
他已不在乎被冠以魅上的恶名,只有牢牢抱住袁祎,才有机会绝了严贼的拉拢。
而在客房的于嘉,直等到了月朗星稀,也未见有人传唤,遂蒙上大被开始数徐渭有几条腿,待数至1000多条了,因帷幔全落属实有点喘不上气,她又直愣愣的起身拉开缝隙,坐靠着圆枕瞪起了承尘。
而她不知晓的是,隔了一道院子,正房里也是燃了一夜烛。
天刚蒙蒙亮,直到正房开始有动静,于嘉才闭眼认命:徐渭是铁了心,无视自己!
但他不见我,我偏不如他意。徐渭要早起上朝,这会没时间在屋内多待,等他下朝回来再分说。想通了根节,她又躺下沉沉睡去。
早朝后,袁大人带着徐渭去了皇帝的御书房,由秉笔太监刘瑾呈上青词,皇帝正襟危坐,随着越往下看,那词句越通爽,看得龙颜大悦。
皇帝连着说了三句“不错”,身子也放松地歪靠在白玉扶手上。
皇帝的反应,让徐渭的心也渐渐沉下来,第一次候在御书房,考官还是天子,内心的忐忑做不了假。
而袁祎揣摩圣意多年,自第一句“不错”就与刘瑾打起了眉眼机锋,他昨日已斥资打点了这御前秉笔太监,求他为徐渭搭话,意在太子太保位子。
两人一唱一和,为徐渭抬轿子,终是让皇帝亲自擢封。
还有一件事,青词已写好,但若日食不退,又该如何?皇帝质问徐渭,也想借此试探下这位年轻新贵,看他能否与那些老谋深算的大臣一较高下。
严贞猖獗,步步紧逼,皇帝不得不费心为袁祎招揽帮手,制衡严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