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家院子里的桃早已摘完,如今连叶子也都散落殆尽,光秃秃的一棵树被寒风那么一吹更显得凄凉。
一个布衣婆子急匆匆的往田家跑去,焦急的脚步声打破了这深秋的寂静。
天冷了,阿桃也不大爱往外面跑,乖乖的待在屋里帮娘亲做女红,为一家人准备冬日的衣物。
“嘭”的一声,院子里传来院门被人猛然推开的声响,江氏母女都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反应,只听来人大喊:“江娘子,不好了!你柳伯摔地上了,昏死过去了啊!你快去看看吧!”
江氏闻言心中一惊,手中的针线掉落,来不及嘱咐女儿什么,急急慌慌的跑出了屋,迎面撞上村人曹大娘。
江氏一颗心惊慌忐忑,声音发抖:“曹大娘,您刚才说什么?”
曹大娘面漏不忍,叹道:“你柳伯在村口摔了一跤,没能起来,人已经抬回家了,你快去看看吧。”
没能起来...
江氏面色一白,怔怔地不知所措。
阿桃跟了过来,看见大人们悲恸沉重的模样,心里发慌,上前拉着娘亲的衣摆,惴惴不安的问:“娘,柳爷爷是不是摔倒了?受伤了吗?”
女儿不安的声音拉回了江氏的神思,江氏捧着女儿的小脸,稳定心神,让自己不要在孩子面前哭出来,没有回答女儿的问题,只嘱咐道:“阿桃乖乖在家等着,娘去一下你柳爷爷家。”
说罢便与曹大娘火急火燎的奔去了柳家。
阿桃看着娘亲离去的背影,心神不安。
她听见了,她听见曹大娘说柳爷爷摔地上了,昏死过去了,她很担心,担心柳爷爷会不会伤的很严重,会不会...
阿桃不敢再想,不顾娘亲的叮嘱跟着跑去了柳家。
柳家围了很多人,阿桃站在人群后,看不见娘亲,只听见娘亲哭泣的声音,听见有人在安抚娘亲,有人说快去镇上唤爹爹回来...
阿桃好似明白了什么,“哇”一声就哭了出来。
江氏听见女儿的哭声,来不及抹掉一脸的泪,穿过人群,将哇哇大哭的女儿抱进怀里,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抚女儿,只能不停的帮女儿擦拭不断掉落的泪水。
小小的阿桃不敢面对人世间的生离死别,抱着娘亲,怀着一丝希望,低低的问:“娘,柳爷爷怎么了?伤的很严重吗?”
江氏抱紧女儿,眼泪滑落,不知如何问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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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正没见过生母,父亲常常不在家,自小由祖父抚养长大,祖孙俩相依为命,感情深厚,祖父对于他来说就是世上最亲的人。
上了年纪的人,说不准哪天就没了,柳正明白,让他难受的是,没能见到祖父最后一面。
村人们帮着操持了丧事,田友诚给柳余勇送了信,县城路远,一时半会儿也赶不回来。柳家只有柳正一个半大孩子在,田友诚告了假,带着家人为老爷子守灵。
有没有血缘关系什么的,没那么重要了,不能让老爷子走的那么冷冷清清。
柳余勇快马加鞭赶到青山村时,老爷子早已入殓了,只等着柳余勇回来,择日下葬。等王氏带着一双儿女赁了马车随后赶到后,柳余勇便挑了日子将父亲安葬。
安葬好了老爷子,柳余勇打发了众人离开,一个人跪在父亲的坟头不言不语,谁劝也不听,这一跪就跪到了天黑。
柳正不能放任父亲不管,又劝不住,便请了田友诚来帮忙。
看着坟墓前跪着的高大又落寞的背影,田友诚叹口气,跪到柳余勇身旁,“柳伯已经去了,多思无益,你如今这般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岂不是让柳伯在天之灵也不得安心?”
柳余勇苦笑:“是啊,人都去了,再后悔有什么用,有什么用啊!”
面对幼时的伙伴,柳余勇憋在心里所有的悔与苦如找到宣泄口一般倾泻而出,“我当初就不该为了那几两银子,做什么镖师,没照顾好阿正他娘,没照顾好我爹,没照顾好阿正!”
四十多岁的壮实汉子哭的像个孩子,“我就不该再娶,一个人带着阿正,就不会变成今天这样!我爹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娘把我拉扯长大,那么大把年纪了,还总让他为我操心,临走了,我也没能陪在他身边,我枉为人子,我不孝啊!”
柳余勇早已泣不成声,田友诚不忍,只能尽量劝解:“柳伯和阿正都没怪过你。”
柳余勇哭的更伤心了,“就是他们不怪我,我才更怪我自己啊!”
静静的夜里,柳余勇压抑的哭声显得孤苦又无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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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季轮回,不会因为任何事任何人停留,宁静的小山村迎来了今冬第一场雪。南方的雪下得不大,却也给这片大地添上了一层沁人心脾的白,让人莫名的心安神静。
时间会淡化所有的悲伤,田家仿佛恢复了平日里的生活,只是向来充满了欢声笑语的农家小院里,愁云萦绕。
吃了早饭,爹爹哥哥们去镇上了,阿桃像平日一样读书写字,可是书本上的字阿桃一个也看不进去,试探着问坐在一旁做针线的娘亲:“娘,我想去看看正哥哥。”
江氏早看出女儿的心不在焉了,女儿心善,担忧自己的伙伴,江氏明白,嘱咐道:“去吧,过去了记得别大呼小叫,毛毛躁躁的。”
阿桃小嘴一瘪,眼眶就红了。
平日里爹爹哥哥们都不在家,陪自己最多的,除了娘亲,就是柳爷爷了。柳爷爷对自己跟外祖父一样好,只要想起柳爷爷不在了,阿桃就难过的想哭。
江氏知道自己的担心多余了,安抚道:“好了,不难过了,去看看你正哥哥吧。”
守孝期间,很多事不能做,柳余勇闲不住,便打算将家里修葺一番,阿桃过来时,柳余勇在灶房里补墙。看到小丫头过来,心里高兴了几分,温声道:“阿桃过来了啊,阿正在屋里看书呢,去找他玩吧。”
王氏带着一双儿女,吵吵闹闹,显得一旁沉默寡言的长子更加孤苦伶仃,柳余勇看得难受。隔壁家的几个孩子跟长子亲近,柳余勇乐见其成。
阿桃乖乖点点头,就进屋去了。
刚跨进堂屋,就见柳元珠抹着眼泪的从西屋跑了出来,跟阿桃撞了个满怀。
阿桃从心里不喜欢王氏和这对兄妹,只是柳元珠才是一个不到六岁的娃娃,阿桃没办法对一个小娃娃横眉冷对。
身上被撞得有些疼,不过自己可是大姑娘了,不能跟小娃娃计较,扶住柳元珠,问道:“你怎么了,没事吧?”
柳元珠哼一声,给了阿桃一个大白眼,推开阿桃就跑去找亲爹了。
阿桃没讨到好,还挨了白眼,也哼了一声,便去东屋找柳正了。
虽然在家守孝,该做的事还得做,每日练练功夫看看书日子也好过些。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柳正很小的时候就明白了这个道理,逝去的人已经逝去,日子却还要过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