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沈桓问他。
“这是沈园,他们不应该在您面前做这种事,这是对规则的挑衅,而规则是先生定的。”彼时,颜言已经学会了如何回答沈桓的问题,可惜这不是正确答案。
沈桓依旧很镇定:“你从来都避其锋芒,也从来不出这种风头,这次是为什么?”
颜言有一丝忐忑,直觉告诉他有些话不能说,理性却找不到合理的理由,于是他选择了沉默。
沈桓挥了挥手,周以方带着其他人出去了。
随后沈桓亲自来到了他的面前。
颜言来到了大楼边缘,熟练地调试瞄准镜和枪管,测试楼顶的风向和风速,这些步骤他早已烂熟于心。
远红外镜下,一个新的J城浮现在了眼前。熟悉的战栗感再次袭来。
如果是现在的他来说,他可能会找一个更说得过去的借口,比如“看她可怜”“施以恩惠,可以收揽人心”,哪怕是“瞧不上这种行径”“只想和曲玉来打架”之类的,然而那时他太小了,被沈桓的雷霆之怒吓得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他不明白一向温文儒雅的沈桓为何会如此愤怒,于是精准地踏入了风暴的中心。
“先生,她对我有恩,她给我食物、帮我养伤,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种事情发生,”他终于在暴力的逼问下开口,带着崩溃的哭泣,“先生说过,知恩应该图报的。”
沈桓的脸色变幻莫测。
“好。”他终于开口,给周以方下达了命令,“带那个女孩过来。”
颜言吸了口气。
一颗侥幸的心缓缓地沉了下去,目标的影子出现了。
瞄准镜追随着目标,他似乎有一些不安,或者有一点兴奋,在屋子里来回踱步,还举起双手,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颜言沉默地矫正瞄准,心中却忍不住想,如果楚游知道自己就要死了,会不会还是这个样子。他看过许多死人,也见过许多死法,人死之前总是会有些反常,仿佛褪去了平时身上穿戴的那层皮,露出些本色来。
他仍记得楚鸢最后的样子。
楚鸢看见他时很震惊,忍不住伸手拢起他的衣衫,却碰到了他的伤口,他倒抽了口气,按住了她的手,看向沈桓。
她恍然大悟,开始向沈桓胡乱地求情。而他紧紧地握着她的手,暗示她闭嘴。
没有用。
风有些大。
颜言将视线从瞄准镜中移开,打开弹夹,只有一枚子弹。
果然如此,他冷笑了一声,装了进去。
“这个手枪里只有一枚子弹,今天你们只有一人能走出这个房间。”沈桓平静地说完,走了出去,“天黑之前,我要一个结果。”
他冲过去抱住了沈桓的腿。他当时只会说:“先生,我错了。”
颜言在瞄准镜后咬了咬牙,齿根泛起一阵令人恶心的酸痛。
沈桓吻了他的眼睛,尝到了他酸涩的、恳求的眼泪。
“别哭,阿言,”他说,“记住,你知恩图报的人,只能是我。”
楚鸢却很平静。许多年后,颜言才体会到这平静是需要多大的勇气。
“好弟弟,你救了我,现在到了我救你的时候了。”她把枪塞进颜言的手里。
“往这里开枪,不会疼的。”她带着泪光笑了笑,枪口贴着心口,“我就要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他浑身颤抖,拿不住那只枪,不停地摇头。
“只要你记得我,我就会化作风,自由的风,永远地陪伴着你。”
风熄了。
颜言闭了闭眼。再睁开时,一道金红色的光击碎了夜色。
他一直盯着那个身影不再移动和抽搐,再次将一根烟衔在唇齿间,怀揣着不同往常的耐心和敬意,将那资料叠成一朵白色的花,点燃了,看着它从楼顶坠入眼前的万丈深渊。
傅沉香已离开了。
“先生说,您仍旧回到昀少身边。”来人递上了风衣,为他打开了车门。
“这是什么?”他摸向沉重的衣袋。
“先生亲手给您配的药。”小弟愈加恭敬。
他看了看远处的晨曦,朝霞将白云染成了瑰丽的红。
楚游的尸体会被埋葬于这个陌生的城市,没有人在意他的灵魂是否回归故里。
不会有人告诉他,今晚夺命的子弹来自于一个叫颜言的陌生人,许多年以前,他那从童年消失的姐姐曾以身为柴,为这个陌生人点燃了一盏叫希望和温情的灯,却因此死于他的手上,许多年以后,这个陌生人再次亲手葬送了她亲弟弟的命。
回到无垢园时,天地一场清雨。
颜言如一尊行尸走肉,一步步走向无垢园的深处,任凭那冷雨浇在自己的背上,感到自己的躯壳和灵魂早已破碎不堪,无法再粘成一个完整的人。他深知这也在沈桓的计算里,不仅要痛他的身,更要诛他的心。
宏伟高耸的无垢园像一座山,牢牢地压在他前行的路上。
这时,他看到了迎面走来的沈昀。
沈昀见到他微微一顿,沉声问道:
“你去干什么了?”